高天之上 第523节

    从五岁开始，被检测出有血脉反应的他从睁开眼睛开始，便要面对一整天严苛无比的训练。
    并非是单纯的体力，而是精神上的磨砺与冥思。他是山民，山民并非只会动刀动枪的蛮勇种族，而是有着自己文化传承，哲学技术的独立文明。
    从小，柯德就要接受全方位的酋长继承者训练，他要阅读龙神的祭文，理解山民的历史，知晓自己部落内从小到大每一份工作对部落的意义，他的祭司老师和酋长母亲日夜教导他有关于升华者的知识，培养他成为领袖，成为整个部落中最聪慧，最顽强也是最有毅力的人。
    毫无疑问，他成功了。
    柯德便是山民们口中的天才，在青春期刚刚过去的那一年，他便成为了第一能级升华者，追上了自己的母亲，并在二十岁之前就成功成为了第二能级，与自己的老师等同。
    那一天，所有山民都来到了柯德家的门口，族人们每个人都为柯德准备了自己充满心意的礼物。并不珍贵，绝大部分只是一些新鲜的野果，猎来的兽肉，还有一些看上去珍奇的石头，还有用心雕刻的小雕像。
    才刚刚长大的柯德对此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想要逃避——他那时候还不懂，这种事情叫做‘寄托希望’，而他本能地感觉自己无法回应这种希望，所以想要逃避这沉重的职责。
    但母亲拉回了他。那个说话声音就像是牛吼一般的壮硕女人温柔地拥抱着自己的孩子，告诉他，他将会成为远比她要更伟大的领袖，成为嘉木部的骄傲与希望。
    他应该去直面这一切，正如同群山会直面风雨和雷霆。
    如此一来，他才能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成为所有人希望的，龙神的使者。
    柯德有些懂，又有些没有懂。但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逃避过一切。
    再然后，母亲在狩猎山脉深处的魔兽时身亡，老师也因为太过苍老而逝去，柯德便成为了嘉木部酋长。
    部民盟都说，他是受龙神庇护的勇士，他能轻易斩杀那些前任和前前任酋长与祭司都无法斩杀的魔兽，就连山野间的兽王看见他也会退避三舍，如果他能打破山民的诅咒，成为英雄一般的人物，那么一统整个山民，成为龙神使者的人非他莫属。
    柯德也是这样想的。但远比自己的族民要聪慧，知晓更多的他却明白，自己终其一生，恐怕都无法成为第三能级。
    无法成为龙神使者。
    帝国卡死了所有山民进阶的渠道，除非山民愿意离开他们生活的大山，前往帝国的军队，前往帝国的城市，成为一名帝国人——有不少山民的天才就是这样选择的，他们离开了自己的部落，放弃了自己亲人族人殷切的请求与他们的希望，独自一人走出拜森群山，加入了帝国，成为了帝国的一员。
    然后，成为了第三能级。
    并再也不回来。
    ——这是耻辱。
    柯德总是这样想。他想，如果其他人是龙神使者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假如有第三能级的山民愿意从帝国那边归来，成为他们的领袖，率领他们重新走向辉煌，那么又有什么不可呢？
    是，他想要成为龙神使者，但让自己的部落过的更好才是真正的目标。
    既然无法成为第三能级，但一样有其他方法可以让族人们过的更好，只是山民部落早就充满了大山的每一个角落，柯德环视四周，居然没有一片可以让他大展拳脚的土地——山民越来越多的人口已经成为了一个隐患，不依靠帝国的粮食，山民甚至已经无法养活自己。
    这是一个陷阱。不仅仅是用人口卡住山民粮食的依赖，也是让每一个山民部落都无法独自向前发展，必须与其他部落产生冲突的陷阱。
    柯德看穿了这一点，他当然能看穿，这根本不是什么隐藏起来的阴谋，而是彻彻底底的阳谋——两百年来，山民就是被这样的阳谋卡住脖颈，动弹不得，彻底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数十年过去，昔日的少年已经成为中年，逐步走向老年。柯德·嘉木心中的热情与梦想仍然没有熄灭，他要为自己的族人奋斗，要为嘉木部的未来而战——为此，他不惜与飞焰地交易，在毒害整个南岭的同时，还率领一众山民悍然独立。
    他精通历史，铭文与各种武艺。他曾经在群森之中与裂地巨熊搏斗，在山脉间与锐齿虎对峙，他曾经拽断过亚龙的飞翼，也曾咬碎过敌人的喉咙。
    他聪慧，凶悍，不惜己身，在自己的族人眼中是完美的领袖。
    但柯德·嘉木仍然无法猜透飞焰地与帝国背后的心思，他对这方面真的一窍不通。
    并不是因为他蠢，而是因为他的世界就这么大，他的眼界只能这么大，肯定会被人利用。
    所以——必须要出去。
    不仅仅是独立，山民们还要打出去，占据玛瑙石平原，让自己可以喂饱自己……只有这样，山民才有未来。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简单的办法。
    “死。”
    中年男人低声自语：“只要死足够多的人，只要将其他那些占据财富但不发展的部落覆灭，集中起来研发技术，我们才有未来，而不是成为飞焰地与帝国角力的工具。”
    “我的同胞，你们没有任何错，非要说的话……仅仅就是因为你们停滞不前，拦住了我贪心的脚步。”
    数十年后，柯德·嘉木已经不再相信龙神使者的传说。
    这就是一个故事，一种历史，一种称号——山民不会突然有一个英雄出现，带领衰微的人们走向兴盛，真的想要从如今这样糟糕的情况慢慢走向好转。想要改变山民的命运，只能依靠自己的手，依靠狠辣的心，以及……
    牺牲。
    最好是其他部落的牺牲，而不是自己族人的牺牲。
    这是与龙神使者截然相反的事实。山民想要从如今的苦难中崛起，再次独立，就必须要牺牲现有的一部分，柯德自然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族人，那么只能请不那么亲近的人去死。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而就在此时，遥远的天际，突然降下一道雷霆，曲折地划过天空的耀光穿过阴云，令酋长从回忆中惊醒。
    漆黑的云层正层层叠叠地朝着山脉内层回涌，自佛罗多自治区到纳克山都几近于风暴前夜，即便是瞎子都能从湿润的空气中知晓一件事：滂沱大雨即将降临。
    “这是……”
    柯德微微皱眉，他看向群山的中央，有些搞不太清楚状况：“这个方向……怎么好像是……钢龙巢？！”
    说到这里，柯德不禁悚然而惊，而另一位山民走上前。
    这是一位容貌刚毅，看上去就相当寡言少语的男人，正是容钢部的酋长，一直支持柯德成为独立山民联盟领袖的战友。
    容钢部的酋长低声对柯德说了几句话，登时便令他面色骤变。
    “有人袭击我的部落，勾引走了那两头钢翼龙，还有一部分人冲进部落内大肆破坏？！”
    柯德没想到居然是容钢部的酋长告诉自己这个消息，但考虑到自己的确要求其他人不要过来打扰自己，也就其他部落的酋长能越过自己的守卫，倒是并不奇怪。
    强自镇定下来，柯德酋长沉声道：“别担心！既然霞辉领那帮人以剿匪为幌子，带着主力去突袭我的部落……那证明他的领地内也没有多少守卫！”
    “龙群已经去突袭，他们的损失肯定比我们大——优势在我！”
    容钢部的酋长微微点头。他当然不会告诉眼前之人，实际上，潜入嘉木部的人不仅仅勾引走了那两头钢翼龙，更是摧毁了嘉木部的祭祀大殿和炼金工坊，甚至就连不少精锐猎手护卫都没有幸免——毕竟他是卧底，怎么可能把百分之百的真实消息告诉对方。
    所以，这位寡言少语的男人道：“现在，那些人正在前往圣地钢龙巢，必须要有人阻止。”
    “柯德，是我带队回去阻止这些人亵渎圣地，还是说……”
    “不。”
    柯德酋长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言语：“我回去。”
    眯起眼睛，这位酋长眺望远方乌云汇聚的群山：“不管漫崖他们那边究竟在干什么，但他们的确能唤醒圣山与龙巢。这背后的技术和原理，肯定也能被我们所用。”
    “这是一次机会。既然他们敢脱离大部，突袭钢龙巢，肯定是赌我为了正面战场不会回去——但我绝不如他们所愿。”
    回过头，柯德沉声道：“准备好我的铠装，为我准备好明早决战前的出阵酒。”
    “我去去就回！”
    第685章 降雷的先知
    “……目前叛乱者的部队集中在法贡峡口，数量约为一万五千人。”
    “……岩刀部内的探子有新消息回馈，他们看见有一支部队正在绕过滞海近海，从双锤岛那条线迂回靠近，似乎打算奇袭我们的侧后方。”
    “……内部的间谍已经开始行动，他们刚刚将霞辉领支援给我们的几台磁暴铠甲运走。”
    “长老，您说不要管，难道说，那些铠甲……”
    漫崖长老站在瞭望台的顶端，眺望远方叛乱山民的阵地。
    而在他背后，一位亲卫正在汇报消息。
    “嗯，的确不是正常的。”听见亲卫疑惑地发问，老人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表情甚至带着一丝喜悦。
    他哈哈笑道：“给了那么多机会，他们终于出手了——柯德和飞焰地那边的人不行啊，太过谨慎。不懂该出手就出手的道理。”
    “长老高见！”亲卫真心实意道：“那其他发现的间谍……”
    漫崖长老做了一个向下挥手的手势，亲卫登时心领神会。
    等待亲卫离开，准备去将那些间谍探子都抓起来砍了的时候，漫崖侧过头，看向比叛乱山民阵地更遥远的东方。
    钢龙巢的异变自然也无法瞒过他的眼睛，风的流动更加急促，令他体内的心光体也微微颤动。
    “有些出乎预料之外，伊恩是发现了什么新情报，居然这么着急？”
    摸着胡子，老人心中有些不解，但总的来说，他完全相信伊恩的所有决策：“问题不大，如此一来，柯德亦或是其他的第二能级就得回去一两个。正面的压力会减轻不少。”
    “尤其是……”想象那些间谍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磁暴铠甲运回自己老巢时的表情，漫崖长老就流露出一股‘你们也有今天’的幸灾乐祸之意：“稍后，他们肯定会迎来一次惊喜。”
    另一方。
    飞焰地南岭特战大队基地。
    地下实验室。
    “快快快，将这些重要货物收纳进去！”
    “手轻一点，别碰着磕着了——虽然理论上来说很皮实，但最好还是别让它受损！”
    “把工作箱拉过来，入库之前要先进行一次前期检查！”
    实验室内，嘈杂的人声响起，飞焰地在南岭的工程研究人员大多都聚集在此，他们聚精会神，神情热切，一个个都围绕着一台深褐色的磁暴铠装评头论足：“这种升华铠甲做的很简朴啊，但的确是一种可以批量生产的武装结构，是可以进行参考的！”
    “据说这种全新的武装是由霞辉领那个小年轻一个人独自开发出来的，这我可不太相信，无论怎么看，都是起码有了十几年的成熟技术……瞧瞧这个回路！居然不涉及一点源质结构，纯粹由导电线路构成，简直堪称艺术！”
    一部分电磁技术员正在端详磁暴铠甲的发生器，简直如痴如醉——飞焰地并非没有相关的雷电武器技术，但是却从未有过磁暴铠装这样的思路。
    无论是定向发射磁暴还是只需要使用很少的升华素材这点，都让飞焰地对磁暴铠甲相当感兴趣。自山民联军被击溃时起，特战大队的相关任务便新增了一个‘俘获该武装’。
    而在间谍的努力下，他们用很短的时间，便突破山民过于简陋的防御措施，成功将这一批五台磁暴铠甲全都运输至自家基地内。
    “这个结构……非常精细。”
    相关的资深研究员拆卸开铠甲外侧的装甲，观察内部的线圈结构，不禁神色动容：“这是专门玩电的——瞧，你们都过来看看，它其中利用的回路和能源完全只用电，半点也不涉及源质能（后简称源能）！”
    “唯一使用源能的地方，只有炼金炉，而炼金炉外环绕的这一层转子结构，就是将源能转换成电能的……是为了避免源质特殊的干扰吗？总的来说，帝国在磁暴技术方面要领先我们二十年左右，这种地方小领主使用的私人武装就有这种精细度，很难想象帝国正式军用的型号的强度。”
    “真的很奇妙！”
    一位年轻的研究员上前细细观察炼金炉心周边的发电引擎，他探出手，用带着轻微电流的手指触碰眼前金属构筑而成的复杂结构：“不过……感觉蓄能结构应该还可以优化？感觉有不少源能被浪费了。”
    “哦？”他的话引起其他研究员的注意，资深研究员靠了过来，他也顺着年轻研究员的指引，看向蓄能器的方向：“的确。奇怪，为什么？这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个源冷转换设备，他为什么要微调频率，让一部分源能无法被转换成普通电流？”
    “这似乎不是单纯的设计失误，而是刻意而为。”
    几位研究员陷入沉思，然后一位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原来如此，这个分流器看上去是用来稳定频率的，实际上，它真正的功能是将源质转移，储存在引擎内部并晶化，但储存的源质将会活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