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 第645节

    显然，第一骑士在他的记忆中分量很大，而伊恩虽然表面上也在默哀，但心中却提高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这卡洛斯几个意思？是真的在感伤历史还是在试探我？
    伊恩并不知道希利亚德老师当年是怎么中毒的……他只知道，对方是因为在朋友邀请的聚会中被友人背叛所以才中了那足以消融第五能级升华者源质结构的‘冰狱劫灰’……这源质疫毒其实很好防范，以他的预感，理论上能轻易躲过。
    但因为放心，因为大意，因为第一次遇到使用这种技法的友人背叛……所以失策，犯下不可挽回的过错。
    即便狂怒的希利亚德当场就杀死了在场的所有背叛者，又一路赶回帝都，但还是迟了。
    无论如何，他的实力受到影响，无法爆发出那理论上可以与不动坚城——帝都整体相提并论的雄伟神力，不仅仅速度变慢，更是在抵达宫殿时就几乎耗尽体力，最终只能带着银色芯片这一遗产离开帝都，离开奎诺尔平原，四处流浪。
    是。
    伊恩单单是从大皇子那真情实意的默哀表情中，就能看出对方心中肯定对第一骑士颇为支持……这样的人在帝国绝对不在少数，所以希利亚德老师当年才能隐藏的如此之深，前来追捕的人也没有几个。
    但是……
    这也是试探。
    伊恩心中笃定，暗骂道：“说到底，除了我外，根本没人知道希利亚德老师已经死了——我对所有人都是棱模两可的态度，哪怕是歌塞大师一不小心泄露了些许情报，对方也不能确定这点！”
    “什么默哀啊，对可能还活着的人默哀有必要吗？就算有，也不应该在我面前特意这么做吧？”
    当然，也可能是卡洛斯发自真心的默哀……但这种事不能大意，一定要认真严肃地应对。
    这才是对老师的尊重。
    所以伊恩只是在跟着默哀了一会后，便抬起头，好奇地问道：“第一骑士去世了吗？我听说，他大闹帝都后，消失在平原之外……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见过他了。”
    “嗯……我觉得应该是去世了。”
    卡洛斯抬起头，他有些不太确定地摸着下巴道：“冰狱劫灰那种东西相当恐怖，直到如今，泰拉诸国都没有找到复制它的方法——而它对所有生命，乃至于真龙的无差别杀伤力真的是不可思议，就算是第一骑士，即便能撑得了一时，也撑不到现在吧。”
    “冰狱劫灰是什么？”
    心中鄙夷卡洛斯又一个试探，伊恩抬起眉头，困惑道：“听上去……相当恐怖。”
    “一种史无前例的剧毒，据说源自于地狱。”
    大皇子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他耸肩道：“我对其也了解不深，只知道它是全泰拉最可怕的剧毒，九头蛇的毒素相较于它不值一提，最多只能算是气泡水。哎，真可惜啊，明明那是我们帝国拥有稳定的第四位第五能级强者的最好机会，却被那时短视的人们放弃了……就算要围杀祖父，也不能对第一骑士出手啊。”
    这话说出来，堪称大逆不道，甚至可以说是孝死人了，但卡洛斯大皇子说这话的视角的确是以整个帝国的冷酷视角来看。
    ——一位雄主和未来帝国永远雄霸天下的可能，果然还是后者更重要。
    真相大白。这其实不是试探，卡洛斯只是单纯地说了一个常人不知晓的奇闻，并且锐评暴论了一番，对于伊恩来说，算是交浅言深了。
    “当然，也有人说，冰狱劫灰源自于恶魔……嗯……”
    卡洛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伊恩，他突然道：“伊恩，你现在看出了什么吗？”
    “哦？”
    伊恩抬起眉头，他想了想，诚恳道：“其实我还没有看——但现在我可以看看。”
    如此说道，伊恩眯起眼睛，水色的光晕亮起，从细密纤长的睫毛缝隙中交错流出。
    他看向卡洛斯。
    然后，便明白了大皇子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恶魔？”
    伊恩颇为惊讶地说道：“虚空恶魔的痕迹——殿下，您之前和相当强大的虚空恶魔战斗过吗？居然还残留有伤势？！”
    “哈哈，我就说，你肯定看得出来。”
    卡洛斯笑了笑，他拍了拍自己的腰，爽朗道：“是，还有点伤没好，所以刚才一直躺在沙发上，不过就算是没伤，我也喜欢躺着，的确舒服。”
    “您之前去过龙岛。”
    伊恩又看了一会，然后爆出言论：“不少真龙的气息，四位完全不同的真龙，还有一位……极其强大……”
    伊恩闭上眼睛，深紫色的血液缓缓流出，他擦了擦眼睛，再次睁开时便恢复正常：“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了。”
    “嗯。”
    卡洛斯赞赏地点头：“你真的能看出来——是的，我去过龙岛，见过龙王，还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你的那位真龙同伴，我记得是叫希欧的，以前身上就有虚空恶魔之毒……就是和祂相处久了，所以才能敏锐地察觉到我身上的恶魔气息吧？”
    “山之王也肯定会想到带你去龙岛去感谢你，所以你才知道这些。”
    “真没想到，殿下你居然去过龙岛。”
    伊恩吐出一口气，他倒不是从卡洛斯想的那个渠道看出来的，而是从昨晚刚刚回忆起的，虚境机神前往龙岛相关的情报想到的：“恶魔啊……虽然传说很多，但具体究竟是什么怪物亦或是魔兽，我还真的不知道。”
    “恶魔是怨憎。”
    而卡洛斯淡淡地回答道。
    此刻，伊恩突然脊梁处传来一阵又酸又痛的冰冷感，他下意识地躺在沙发上，双手却摆出防御姿态。
    ——那是遇到强敌……绝对不可能战胜的强敌的感觉！
    这是肉体的示警，一种难以遏制的……恐惧！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大皇子卡洛斯的双眸中亮起了宛如大海般深沉的深蓝色光辉……白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此时此刻，这位帝国皇子的神态无比肃穆，即便手握酒瓶，也宛如酒神般庄严。
    ——第四能级，同时也有着第四能级的灵能吗？伊恩如此想到，看来每一位有储君资格的皇子皇女，都有着自己独到的力量。
    二皇子米卡埃尔有着最接近第五能级的水平，而能与他同台竞技的大皇子与大皇女……肯定也有与之相匹敌的潜力与实力！
    “怨憎，令人恶心的词汇……这片大地已经经历过千百年的怨憎与战火，它需要安稳与和平。”
    抬起头，卡洛斯双眸中的灵能光辉消退不少，但还有些许残留，他与眉头紧皱，神态同样肃然的伊恩对视，缓缓道：“而想要达成它，需要很多渴望的梦想。”
    “想要食物，想要温暖，想要安稳，想要住房，想要家人，想要亲友，想要爱。这些都是最初级的梦想。”
    “想要成就，想要高升，想要突破，想要升华，想要成为伟大的人，想要成为英雄。这些才是进一步的梦想。”
    “想要改变苦难，想要拯救世人，想要拥抱众生，想要战胜所有灾祸，想要给予万事万物安心感……这些是最顶层的梦想。”
    “然后，改变这个世界，让整个世界都按照‘我’心中‘正确’的方法运转……”
    如此说道，这位看似爽朗随意，平易近人的大皇子，露出了一个颇为狰狞，宛如狮子张开獠牙般的笑容：“这是狂人的呓语，这是疯子的梦话。”
    如此说道，他没有停，而是一字一顿，用更加沉重的语调继续：“这是先知的预想，是强者的任性，它是皇帝的野望，也是顶座们的权柄！”
    “伊恩——这是所有死者凋零于暗夜与风的梦，是所有生者寄托于太阳与光的想。”
    “谁都有梦想，无论生者、死者、强者、弱者、聪颖者、愚笨者、茫然者、坚定者、求索者、抵达者……皇帝与乞丐在这方面是一样的，正因为万物众生都有欲望，都有梦想，都愿意为了自己最核心的目标而放弃次要的欲望，所以才会有妥协与秩序。”
    “但是……”
    卡洛斯喝了一口酒，他那表情淡了下来，但双目中的光却再次炽烈：“这片大地却不允许这么多梦。”
    “憎恨，烦恼，毁灭一切，同样是梦想，也可以将它们称之为诅咒怨憎——这样的力量足以影响虚境，制造出亚空间……乃至于破灭一切秩序的混沌。”
    “恶魔就是那种东西。至少是其中之一。”
    第795章 只要做好准备，死亡就不会追上你
    “恶魔就是那种东西的一部分。但却是相当特殊的一部分。”
    说完这句话后，卡洛斯的气势收敛，他眼眸中的光芒彻底消退，变回之前那般自在又轻松的模样。
    大皇子对伊恩微笑着举起酒瓶：“对不起，刚才应该吓到你了——其实普通人是不会被我吓到的，但因为你在同龄人中太强，又是先知这种敏锐的灵能，所以才会额外的感知到一些本不应该感知到的东西……这是我的错，自罚半瓶。”
    话毕，他还真的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瓶——伊恩严重怀疑他就是找个借口喝酒罢了。
    “哎。看见你我就想起我那弟弟，他就和你一样谨慎，小心，在应该放开的时候放不开。”
    将酒瓶放下，卡洛斯看了眼伊恩，啧啧道：“你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开口锐评我就是想要喝酒吗？你虽然什么神态破绽都没露，一点表情感情都不外泄，但你这种人会想什么，我难道猜不出吗？”
    “哥哥弟弟间就是要这样互相交流，才能增进感情……咱们间也是。”他颇为不爽地摇摇头：“可千万不要学米卡埃尔，他这种人未来就算能成功，也不过是第二个祖父。”
    “这话可有点大逆不道。”伊恩忍不住吐槽道：“难怪米卡埃尔殿下和我聊天时，一点都不想讨论您啊。”
    “我说不要让弟弟重蹈覆辙，走爷爷的老路，这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卡洛斯颇为奇怪看了眼伊恩，他摇头道：“你们这些外人总是把爷爷说成什么黑王与开拓者大帝，但对我们来说，他只是一位很强又很慈祥的祖父……米卡埃尔就是没把爷爷当爷爷，而是把爷爷当成一个……嗯，神话传说？传奇先祖？”
    “谁比较古怪？”他仰头看向天花板：“爷爷失败了，我们得学会他用生命得来的教训。”
    “首先，将更多的人变成我们的人，就是最重要的一点。”
    话到这里，卡洛斯眯起眼睛，他垂下头，认真地盯着伊恩，直到伊恩都感觉有点发毛的时候，这位皇子才开口：“当然，这的确是我用来收集情报的手段……以前在各地行走的时候，我经常用这豪放不羁的模样招揽人手，引导那些谨慎小心，甚至是自闭独往的人暴露出自己的本性，进而窥破他们的内心。”
    “我会与他们交流，发自内心地交朋友，然后我就能知道，他们的愿望，他们的渴望，他们的野望与欲望。”
    “久而久之，当我觉醒出灵能后，我就能看穿他们心中真正的‘梦’与‘想’了。”
    卡洛斯大大方方地道出了自己灵能的真相，而伊恩其实早就知晓。
    梦想。这就是卡洛斯灵能的真相，具体能力暂且不明，但大概，可以引导出一个人在梦想方面力量的极限，并用特殊的情感羁绊亦或是思维关系，隔着千万里的距离，将自己的灵能投注在需要他灵能来强化的人身上。
    这甚至是一种半自动的灵能，不需要卡洛斯自己去主动操控，就可以自发地引导并传输。
    换而言之……不出意外的话，卡洛斯在灵能方面的技术一点也不简单——他能干涉自己灵能的使用机制，给自己的灵能编程！
    眼前之人，可是能研究出‘神力传导’这一技术的强者！非要说的话，在神明灵神这一方面的技术，如今的卡洛斯积累要远比伊恩深厚！
    甚至，对方那神力传导的技术，正是灵灾道途中，灵灾伊恩可以在第一时间就将灵神一系扩大化，普及全泰拉最重要的因素。
    ——在另一个平行时空，我肯定与他合作过。而且是非常深入的合作，卡洛斯也的确是非常容易吸引其他人投向他的人。
    但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伊恩在真的见过卡洛斯后，便明白为何磁光骑士为何会背弃巴敦侯爵为他效忠，为什么灵知院中都有他的暗手……这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力行动，就应该有这么多人环绕他，成为他的‘朋友’。
    只是，和泰拉世界的绝大部分高层那样，卡洛斯是站在山巅的人物。
    不够高，也不够低。
    所以，纯度不够。
    “所以说，伊恩。”
    此刻，就在伊恩沉默地剖析卡洛斯时，这位大皇子微笑着对白发少年举起酒瓶：“非要说的话，普通人的梦想，就是聚会开心时喝的酒。在懵懂时，迷迷糊糊想的东西，从本能中衍生而出的渴望，随着成长缓缓成型的想法，逐渐在现实的敲打下变形，变成真实的模样。”
    “想要财富和地位，想要变得受人尊重，甚至单纯的就是想要这辈子多有几个女人男人——这种源自于本能欲望的也可以算梦想。”
    “而怨憎的梦，就是借酒消愁，乃至于解酒熄恨，麻痹自我时，从心灵深处涌现而出的，破灭一切的愿望。”
    “酒，就是虚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