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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11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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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岁的年纪,即便是在百姓之家,也算是大孩子了,更何况,朱见深从小接受的就是皇家教育,自然要比一般的孩子更加早熟。
    虽然说,他从没有真正沾手过政务,但是,多年来的储君生涯,自然让他明白,刚刚朱仪的这番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看着被内侍送到面前的手诏,朱见深仔细的看了一遍,沉默了下来,胖胖的小脸上显露出一丝和年纪极不相符的复杂。
    见此状况,朱仪眸光一闪,继续道。
    “情况紧急,还请殿下赐令旨,助臣率军平乱!”
    幼军营和其他的禁军不同,因其归属于东宫统辖,所以,这是所有禁军当中,唯一可以用太子教令替代圣旨调动的队伍。
    当然,即便是有太子教令,也最多只能调动五百人以下的规模,但是对于只需要在东华门内接应这个任务来说,已经足够了。
    然而,面对朱仪的请求,朱见深却拧起眉头,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见此状况,一旁的覃昌想了想,趋前道。
    “殿下,太上皇手诏在此,成国公亦是国之勋贵重臣,此事绝不会有假,事态紧急,殿下不可犹豫,还请赐教令。”
    闻听此言,朱见深低头沉默了片刻,随后再抬起头,胖胖的脸上已经带上了一丝坚毅之色,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覃昌,随后,又将目光落向跪在下首的朱仪身上,道。
    “既是成国公亲至,孤自然不疑有他,覃伴伴,此事重大,你亲自去弘仁殿,带着成国公将孤的教令取来。”
    于是,覃昌不疑有他,连忙拱手退下,而朱仪也没想到朱见深竟然这么果断,稍一犹豫,他也站起身来,跟着覃昌迈出了寝宫的门,不过,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们二人离开去取教令的时候,坐在原地的朱见深脸色,却莫名的十分复杂。
    随后,待得确定二人离开之后,朱见深忽然转头,对着梁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趋前两步,紧接着,朱见深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梁芳躬着身子,听到朱见深的吩咐,脸色先是一惊,跪倒在地,道。
    “殿下,这……”
    然而,这一次,朱见深却没有了平日里的随和,相反的,他罕见的露出了一丝严厉,道。
    “梁芳,照孤说的去做!”
    这番口气,顿时让梁芳意识到,太子殿下并没有在开玩笑,于是,他的脸色一阵挣扎,很快他就拱了拱手,道。
    “殿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随后,梁芳起身退了出去,而朱见深则是站了起来,走出殿门,看着天上清亮的月色,眼神中透出一抹深深的复杂。
    弘仁殿在清宁宫正殿之侧,是太子日常经筵结束之后召见大臣讨论经义所用的殿阁,等到太子真正开始参与政务之后,弘仁殿就会进一步成为东宫团体私下议政的场所,因此,距离朱见深的寝宫并不算远。
    朱仪跟着覃昌一路往弘仁殿走去,心中却在思索着,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如果说,他真的是太上皇一党的话,那么此刻应该为顺利拿到了教令而感到高兴,但可惜的是,他并非如此。
    所以,当真正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朱仪反而在考虑的是,等接下来自己动用教令调动幼军营之后,是接着把这场戏做下去呢,还是另做他用……
    作为东宫中的大太监,覃昌亲自前来,弘仁殿中值守的内侍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取出了太子教令,朱仪将其拿在手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便打算接着去调动幼军营。
    然而,就在此刻,他却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响动,察觉到不对的朱仪,立刻转身和覃昌一起闯出了弘仁殿,不过,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之见整个弘仁殿外,已经被数十个禁军围了起来,梁芳站在中间,冷冷的看着闯出殿门的二人,开口道。
    “成国公朱仪深夜私闯东宫,勾结太监覃昌私盗教令,意图不轨,奉太子殿下口谕,即刻将二人拿下,押赴御前听候发落!”
    这番变故,让二人都没有想到,覃昌气得怒发冲冠,上前一步指着梁芳便要开口,倒是朱仪的脸上虽然震惊,但是,更多的却是无措。
    紧接着,没等覃昌开口,周围的禁军顿时扑了上来,将二人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第1247章 大巧不工
    尽管已经到了深夜,但是,乾清宫中依旧灯火通明。
    不过,和往常不同的是,此刻的乾清宫中一片肃杀,里里外外都是值守的禁军。
    暖阁当中,朱祁钰身着中衣,靠在榻上,眼眸微阖,在他的身边,汪皇后静静的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一道稳重的声音响起。
    “皇爷,人抓到了。”
    随后,暖阁的门被推开,一道身影由远至近,正是此刻应该在后宫当中被看押起来的怀恩。
    此刻的怀恩,完全没有外间传言当中已经失势的模样,相反的,他的神色一如平常,明显仍旧是这宫中的大珰。
    闻言,朱祁钰睁开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冷意,道。
    “审了吗?”
    于是,怀恩从袖中拿出一份墨迹刚干的纸张,递了过去,拱手回道。
    “回皇爷,审了,这是供词,请皇爷御览……”
    接过供词,朱祁钰拧眉看了起来,不出意料的是,这份供词解开了他的很多疑惑。
    这次地宫塌陷,他的确十分生气,但是,要说气到昏迷,却不至于,说起来,这还要托他两世为人的福,如果换了前世的他,听到自己的帝陵被炸,还真说不定会怎么样,甚至于,可以说不止是朱祁钰,换了任何一个人,面对这种状况,都不可能不怒发冲冠。
    可朱祁钰不一样的是,百年的孤独早就将他的心性磨练的坚韧无比,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生气归生气,但是,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冷静。
    理智恢复之后,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因为如果朱祁镇只是想拿到内官监的话,那么完全没有必要费这么大周折,而且,更重要的是,朱祁钰意识到,自己走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那就是,他会用自己已知的信息,来推测南宫的意图,正常情况下,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这次地宫崩塌的事情当中,过多的信息,事实上反而阻碍了朱祁钰的判断。
    说白了,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寿陵浸水是南宫所为,也因此将目光一直都盯在了陈敬的身上,还因为有朱仪这个卧底,所以,他早早的便将南宫的目的定位在内官监上头。
    可事实上,他手上的这些信息,大多数都是朱祁镇并不知道的渠道,所以,对方在筹谋的时候,预先设计的,一定是不知道这些信息的朱祁钰,会作何反应。
    而他却是在掌握信息的情况下,用自己的反应去倒推南宫的目的,自然是无法得出正确的结论。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朱祁钰一下子就豁然开朗起来。
    寿陵虽是皇陵,但是,营建的工期太长,所以一般来说,没有什么人会去刻意的注意,就算是朱祁钰自己,最多也就是偶尔问一句进度如何。
    假如说他并没有朱仪这个卧底在的话,那么,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注意到地宫浸水这件事情的蹊跷,毕竟,那段时间京城暴雨不断,出现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奇怪。
    从这个角度出发,朱祁钰立刻就发现,他最初的方向就错了,他一直认为,南宫的目标是陈敬,是想要将地宫浸水的事情闹大,然后将陈敬拉下来,帮吴昱等人上位。
    但是事实上,这种事情如果不刻意渲染的话,并不会被专门调查,而如果不派专人去调查的话,那么,陈敬完全有时间将自己的错误弥补的不留痕迹。
    因此,反应过来之后,朱祁钰马上就意识到,既然南宫迟迟没有把这个消息传开,那么说明他们的目的压根就不是宫里,让朱仪帮吴昱等人在宫里活动,就是一个假象,朱祁镇真正的目的,是皇陵本身。
    要知道,皇陵的建造,每一步都有严格的流程,从选材到工匠,都要经过工部的核准,这种情况之下,以南宫的力量,是不可能做任何的手脚的,但是,闹出了地宫浸水这样的事情之后,就不一样了。
    陈敬知道事情的轻重,必然会竭力弥补,但是,地宫真正的秘密,他又不敢让其他人知道,所以,只能自己找匠人来修补,于是,这些不经过工部登记的匠人,就可以在陈敬的帮助下进入到地宫当中。
    这种手法可谓是十分隐秘,除非是一开始就盯着陈敬,否则的话,不可能察觉到端倪。
    于是,火药被这些匠人顺理成章的带进地宫,便有了地宫崩塌的消息传来。
    延续刚刚的思路,按照正常状况,朱祁钰听到这个消息,必然是惊怒交加,第一反应必然是彻查,而且,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必会派最亲信的人去查,这个人选,必然会是舒良。
    所以,这才是南宫的目的!
    一个内官监并不算什么,朱祁镇想要造反,最大的障碍,其实正是东厂和锦衣卫,其中,又尤其以东厂最难对付,作为朱祁钰最亲信的宦官,舒良的忠诚无可置疑,只要他在,那么,南宫除非能够彻底掌控京营,否则,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
    因此,舒良必须要铲除,但是,问题就出在这,舒良的忠诚,不仅朱祁镇知道,朱祁钰自己更是清楚,所以,不论如何,他不可能真的把舒良怎么样,更何况,舒良虽然被外头人换做‘疯狗’,但实际上,他做事并非全无分寸,想要抓他的把柄,并不容易,即便是真的能够抓到,朱祁钰也必定会力保他。
    以如今朱祁钰在朝中的威望,如果他下定决心要保一个人,底下的大臣闹腾成什么样,都不可能让他改变主意。
    所以,干掉舒良几乎不可能,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想办法,把舒良调开,但是,以舒良的身份地位,让他亲自出马的事,必须要符合两个条件,其一就是和皇家相关,其二就是事情的影响力足够大,显然,寿陵地宫崩塌,完全符合这两个条件。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朱祁钰才毅然决定,布置出如今这个将计就计的策略。
    事情发展到现在,朱祁钰不得不说,自己这个哥哥还是有几分聪明的,至少,他在有意分化朱仪,张輗,陈懋三人之后,朱祁钰已经并不能完全掌控南宫在私底下到底还做了什么准备。
    但是,至少有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朱祁镇策划这场地宫崩塌的事故,绝对是自觉已经准备妥当,打算动手了。
    这个结论并不难得出来,因为,能够把舒良调出京师的机会并不多,这次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才勉强算是达成了目的,一旦错过了这一次,再想找到机会就非常困难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地宫被炸,虽然做的隐秘,但是并不代表就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即使朱祁钰没有朱仪这个卧底,单单是在事情发生之后顺藤摸瓜的去仔细查证,未必就查不到事情的真相。
    一旦查到了,那么,朱祁钰立刻就会警觉,这是南宫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如此一来,南宫再想故技重施,就基本不可能了。
    这种情况之下,再想找到合适的机会动手,就只能等朱祁钰故意放水了,但是话又说回来,朱祁镇这些年做了这么多的布置,目的其实就是想要跳出朱祁钰的控制,进而获得最终的胜利。
    如果说,真的走到朱祁钰逼迫他不得不动手的程度,那么,就只能说明,朱祁钰已经做好了可以应对一切意外的准备,而朱祁镇只要动手,必败无疑。
    所以,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只要目的达成,那么,他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动手,而如今的事实,也恰恰证明了他的判断。
    但是,这中间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朱祁钰本人!
    舒良的意义在于,他对朱祁钰绝对忠诚,而且,他足够疯狂,一旦他在京城当中,察知到南宫有谋逆的迹象之后,他会第一时间动用自己所有的力量予以反制,哪怕是在没有得到旨意的状况下,这才是朱祁镇最忌惮他的地方。
    所以,调走舒良是必须的,但这不代表,只要调开舒良就万事大吉了,除开这个不稳定的因素,朱祁钰这个皇帝依旧大权在握,宫中有禁军,宫外有锦衣卫和京营,就算是锦衣卫中有南宫安插的人手,但是,禁军和京营的力量便足以横压一切,因此,除了调开舒良之外,朱祁镇还必须要保证,宫中无法发出命令调动禁军和京营。
    如果说这一点达不成的话,那么,起兵必然是十死无生,这一点,朱祁镇清楚,朱祁钰更清楚。
    所以,他在明白南宫崩塌的真相之后,第二个得出的结论就是,朱祁镇必然在宫中有其他的后手,只不过,这个后手到底是什么,朱祁钰也不知道,但是,无论这个后手是什么,最终达成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断宫中和外界,乃至是后宫和禁军之间的联系。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秘密的把怀恩调回了自己的身边,而事实也确如他所意料的那样,在舒良离京之后,朱祁镇同时在宫中动手了……
    “人是在哪抓到的?”
    扫了一眼供词,朱祁钰对着旁边的怀恩问道,于是,后者立刻躬身回答道。
    “回皇爷,是在司礼监,按照吴昱的供词,他用提前准备好的迷药,将兴安公公迷倒,然后偷了他的印信,原本是打算用这份印信伪造一份手令,将乾清宫其他伺候的宫人都调离,再带着自己这些年来收下的亲信,将乾清宫封锁起来。”
    “不过,还未及离开司礼监,就被奴婢带着人给抓了,奴婢抓人的时候,其木格就在吴昱的身旁,除此之外,吴昱呈上了一份由其木格带来的,太上皇的手诏,可以为证!”
    说罢之后,怀恩对着旁边的内侍轻轻招了招手,于是,后者立刻呈上了一份诏书,朱祁钰扫了一眼,眼中浮起一丝哭笑不得,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果然,所谓大道至简,才是至理。
    他之前一直觉得,南宫想要阻断他指挥禁军镇压叛乱,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下毒,让他陷入了昏迷当中,无法发出命令,所以,在这方面一向严防死守,却忽略了其他的方面。
    现在看来,朱祁镇显然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另辟蹊径,选择了强行控制乾清宫。
    虽然说,作为至尊天子,朱祁钰可以调动天下大军,但是,抛开皇权的力量不提,朱祁钰本身只有一个人而已。
    所以,想要控制乾清宫,事实上只需要考虑,如何对付朱祁钰身边可以直接调动的人就可以了。
    舒良的事情上,便是这个思路,那么继续下去,南宫没办法对抗京营和禁军,但是要对付朱祁钰身边的人,却相对简单许多。
    而且,事实上,他也不需要真的将这些人扳倒,只需要创造出一个空档期便足够了。
    怀恩受到陈敬牵连,被发回了后宫当中,朱祁钰身边,换上了一个毛头小子兴安,初来乍到之下,无论是威望还是势力,和吴昱这个在乾清宫已经待了有些年头的太监相比,都是不足的。
    相较于直接对朱祁钰这个皇帝动手,对兴安动手的成功率要高的多,舒良不在京师,怀恩被押在后宫,兴安被迷倒,朱祁钰身边最心腹的宦官都被暂时约束起来,这便给了吴昱机会。
    偷出兴安的印鉴,调走乾清宫其他值守的人,换上吴昱的自己人,便可以做到暂时性的阻隔内外消息的传递。
    当然,这种阻隔注定是暂时的,而且有着严重的限制,其一就是乾清宫内不能出现明显的对峙和动乱,否则会引起外间值守禁军的注意,其二就是不能太早暴露意图,否则的话,也会功败垂成,而且,吴昱这么做,事实上是占了如今尚且是深夜的便利,夜间乾清宫值守的宫人不多,一旦天亮,更多的宫人涌进来,他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所以,他这么做唯一能够达成的目的,就是保证,在外间动乱的这段时间,朱祁钰不会得到来自外界的消息,得不到消息,自然也就不会对外发布命令,这才是朱祁镇真正的用意,他当然无法确定,朱祁钰到底有没有病重到昏迷的程度,但是,在他看来,即便没有,也至少是有小恙,精神不佳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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