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教官

    “呼……”
    从这栋废弃的老楼里走了出来，魏卫在头顶的繁星挥洒下，深深的呼了口气。
    深秋略带冰凉但却清新的新鲜空气涌入了肺部，冲澹了刚刚那种让人心烦意躁的音乐声与浑浊空气带来的晕眩感。他借着灯光，沿着开裂的小路向下走去，来到了自己的车前。
    这是一辆黑色的吉普改装车，有着坚实的骨架与高大的轮胎，有些地方已经磨损。
    甚至在左边车门处，还能看到几个弹孔。
    魏卫将身上沾满了血，甚至可以拧血水来的衣服脱了下来，一把火烧掉。
    然后用湿巾擦干净了自己手脸之上，所有沾到的鲜血，这才从后备箱里，取出了同样款式的一套衣服，一件一件，套到了自己身上。借着星光，照了一下车窗，又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发型，看着玻璃倒影里面干爽阳光的自己，他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有种说不出的低落。
    “沙沙沙……”
    身后，忽然有鳞片磨擦砂砾的声音响起，窸窸窣窣，让人汗毛都不由得竖了起来。
    但是，周围没有任何影子出现，似乎只是人的幻听。
    魏卫听到这个声音，脸上便露出了笑容，伸手掰了一下车子的后视镜，对准了自己身后。
    通过镜子，他看到一条黑黝黝的，身体足有水桶般粗细的蟒蛇，从自己身后的沙地上爬了过来，它上半截身子挺了起来，身上全都是一块一块，如同人脸般的花纹，后背有两只暗红色，布满了青筋的肉膜翅膀，紧紧的裹在了蛇躯之上，不知道展开之后会有多么壮观。
    蛇头狰狞，瞎了一只眼睛。
    头顶上则顶着一个歪歪的黑色贝雷帽，表情有着类似于人一样的严肃。
    “解决了？”
    人脸花纹的怪蛇忽然张开了嘴巴，从镜子里盯着魏卫，唁子颤动，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声音，有种长者般的厚重。
    魏卫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轻轻点头，像是刚刚扶完了老太太过马路一样的满足。
    黑蟒眼睛里的担忧更浓重了，试探着问：“子弹呢？”
    “全用光了。”
    “……”
    黑蟒沉默了下来，好一会，才无奈的叹道：“每次都一定要打光所有子弹才够吗？”
    “当然不是了，教官。”
    魏卫一边扶正了自己的领结，一边笑道：“子弹打光了也不够用的好嘛。”
    “……”
    怪蛇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独眼里的竖童露出了种无奈的表情。
    车子静静的启动，沿着星光下没有路灯的废弃公路，缓慢的向前驶去。后面的废弃老楼，被抛得越来越远，谁也不知道这老楼里发生了什么。外表上看，甚至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怪蟒出现在了后视镜里，它不知何时钻进了车里，只是身躯小了一圈。
    暗红色的独眼仍然盯着魏卫，满是担忧与劝告：“你还没有正式上任，不受官方保护的。”
    “唔……”
    魏卫扫了一眼副驾前面展开的地图，笑道：“天亮的时候，就差不多到地方了。”
    在魏卫眼睛扫过去的地方，有个小小的城镇，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
    那里是废铁城，第三城圈边缘的一座小城，邻近荒野，资料上看，城镇人口不多，只有一百万不到，在夸父集团壁垒规划图里，这已经是边缘的边缘，几乎可以被抛弃的程度。
    魏卫正是在赶去这个地方报道的途中。
    “这是到不到地方的问题吗？”
    教官被魏卫的聊天方式搞的很是气闷，声音忍不住提高了点。
    但魏卫笑吟吟的向后视镜里的它看了一眼，乖巧而听话，让它的火气像打在棉花上。
    “杀不完的……”
    教官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奈，强忍着劝道：“第一次秘密战争发生已经七十多年了。”
    “恶魔的力量渗透进现实已成定局。”
    “它们掌握着生命，力量，命运等等超现实的力量，以神明的姿态降临。”
    “你永远也无法想象这对普通人的诱惑有多大，也无法想象会有多少人自甘堕落……”
    “……”
    魏卫听着怪蟒的话，仍然带着微笑：“恶魔就是恶魔，神明不会长成这个样子。”
    “而这些崇拜恶魔的人，就是被污染的怪物而已。”
    “……”
    教官生气：“你觉得这些个怪物被你杀了，就不会引来别的麻烦？”
    “就像刚刚的这个，年纪轻轻，便掌握了折叠空间的制作方法，你觉得他是普通人？就算我可以帮你抹去一些痕迹，但如果有人想要查，也不确保会不会查到你的头上……”
    “……”
    “那又怎么样呢？”
    魏卫笑道：“查过来的人也杀了好了。”
    “……”
    教官忽然沉默了下来。
    它忽然发现，这个家伙好像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了一句认真的话。
    “教官，其实这不是你曾经教过我们的吗？”
    在教官教官的沉默之中，认真驾驶的魏卫，忽然让人意外的解释了一句：
    “神明是人类在对抗无力抵挡的天灾与苦难时幻想出来的意象，也是我们可以承担苦难与挫折时防止自己精神崩溃的第一道防火墙。但如今，这些原本被寄托了希望与美好的神明，却露出了他们真正的本性与面目，如病毒一样腐蚀着世界的精神还有秩序，我们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露出笑容，神色却很认真：“神变成了恶魔，那谁来保护这个世界？”
    “当然是我们自己来！”
    “……”
    教官沉默了下来，想要说什么，却只觉得无力辩驳
    良久之后，它低低的叹了一声，目光通过后视镜，落在了魏卫的脸上：“告诉我，卫。”
    “你为什么一定要回这个小地方？”
    “……”
    魏卫被它盯着，神情有些不自然，道：“这里是我的家。”
    “家？”
    教官冷笑：“你在这里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了。”
    魏卫抿了下嘴角，没有回答。
    但教官的口吻，却忽然有些硬不起来了，像一个不忍苛责自己学生的老师：
    “卫，你能走到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三百多个学员里们，就只毕业了你们几个。”
    “你们这一届，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毕业生。”
    “看看你那些同学，他们有的加入了刑天小队，有人进入了基金会实习，再不济也选择了最合适的财团成为他们的雇主，这些选择会让他们拥有最好的前途与身份，无论是将来拥有更好的生活，还是试图进一步的提升自己，唯有你，居然甘愿回到这么一个小地方……”
    “……”
    “我和他们不一样。”
    魏卫打断了它的话，笑道：“教官，他们都是优等生，我是差生。”
    教官呆了呆，忍不住道：“唔，你心理健康测试方面的评价，确实不怎么高……”
    “？”
    教官的日常脱线，把魏卫都搞的情绪不连贯了。
    顿了顿，才道：“另外，教官你也明白的。虽然我们确实是从一个训练营里出来的，但是他们都是自愿选择了这个地方。而我，是被迫的。他们的路也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好，知道自己出来了应该去做什么。我不是，我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接受训练是为了什么……”
    “现在毕业了，当然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没有方向与目标。”
    “所以，回家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
    面对魏卫突如其来的认真，教官倒是一下子怔住了，接不上话。
    过了一会，它才忽然无奈的摇头：
    “好了好了，反正现在已经不是在第一城防圈了，管的多少松点……”
    它试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转换了一种口吻，道：“还有，待会把你送到地方，我就该回去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我会尽量的想办法满足你，不过我还是希望……”
    “子弹。”
    它话还没说完，魏卫便笑着接过了话口，道：“我攒下的子弹已经用光了。”
    “你……”
    教官无奈：“你上任之后，就可以直接从小队里申请特批子弹了……”
    “这小地方，能有几颗子弹？”
    魏卫顿时质疑：“别说青头鬼和红天使了，就连最低级的绿豆苍蝇也领不到多少吧？”
    “……”
    教官气的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你真把这当普通子弹？”
    “这是基金会给你的权力，有的时候一颗子弹就是一个杀人名额，我私下里攒的子弹全被你拿走了还不够，干脆我回头给你整个电磁脉冲弹，把这破地方从地图上抹去行了吧？”
    “……”
    “这个……”
    魏卫似乎有些心动，试探道：“据说，到了第七状态才能申请这玩意儿？”
    教官直接蔫了。
    好一会，它才有气无力的道：“算了算了，我回去动用私人关系，给你追加一点。”
    “但你记住，被恶魔污染的人杀了就杀了，如果是没有污染的……”
    “……”
    “如果我杀了任何一个没有被污染的人。”
    魏卫的表情，忽然变得认真了起来，抿了下唇角，道：“你来杀我，我不反抗。”
    教官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才低低的叹了一声，道：“卫，知道为什么你最后的结业评价不高吗？”
    魏卫怔了怔：“因为我当时没钱给教官你送礼？”
    “胡说什么？”
    教官有些气闷，好一会才道：“不仅仅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