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乔里看着那一大片油桐树，那表情简直目瞪口呆。
    这世界不科学啊。
    啊，不对，他本来就是穿书，或许这本来就不是真实的中世纪。
    可如果这里不是真实的中世纪，为什么小麦产量，菜园的蔬菜种类，还有野外的草药也都符合中世纪的情况？
    盯着眼前这片油桐树林，乔里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想法。
    他……可能把自己的金手指搞丢了。
    这事得从他为堂妹乔丽翻译那本小说说起，乔丽作为一个非专门研究中世纪历史的小说作者，写出来关于中世纪背景的小说，里面当然出现不少常识性知识。
    比如她写中世纪的农奴生吃野菜，那野菜写的是荠菜、马齿苋、面条菜，但这些都是原产中国的野菜。
    再就是，她写威尔普村庄的小麦产量达到亩产200斤，但实际上这个数据只有在中世纪晚期，也就是14、15世纪才能达到。
    而堂妹写的那本小说，背景却是放在了9世纪~10世纪，这时候的小麦产量，一亩能有50斤就不错了。
    不止是这些，那些花草树木、科技发明，她都写了很多不符合公元9世纪的情况，所以当时乔里替她翻译小说时，没少替她查资料验证，然后又一个个地替她改过来。
    不过最后的成品还是出现了错漏，他忘记把书中写了油桐树的那处给纠正过来。
    所以眼前这片油桐树林就是漏网之鱼吗？
    乔里心想，要不是他非要较真，拿着放大镜一个个地盯着书里的错误，或许今天威尔普村庄的小麦产量真能达到亩产200斤，自己穿到这里也不至于连小麦面粉都吃不上。
    所以，他后悔啊，早知道就听堂妹说的，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
    老奥尔见乔里一直盯着树林里的绿果子，还以为他想吃果子，特意推了推他的手臂，小声说:“乔里，别看果子了，这些都是男爵老爷的，你可不能偷偷地摘啊，被林务官发现要交一大笔罚钱的。”
    他特意靠近去乔里耳边，说:“这种果子不能吃的，吃了会得吐病。”
    老奥尔记得，很多年前，当自己跟乔里一样大的时候，曾经看见村子的农奴在这里偷摘这种绿色的果子吃，他还吃了很多果子，结果，自己就看见那个人捂着肚子，一直一直吐白沫。
    没过几天，那个农奴的尸体就被路过的村民发现，当时的管事老爷还特地告诉大家，那家伙就是偷摘老爷的果子，结果被圣主诅咒了，然后警告村民们绝对不能偷盗，不然下场就跟这个倒霉的混蛋一样。
    老奥尔当时就觉得，管事老爷和林务官老爷知道这种果子是不能吃的，不然他们为什么任由那么多的果子在树上腐烂掉地，却从不把它们摘下来运到男爵老爷的城堡里。
    乔里听了父亲的话，终于从油桐树林中收回目光。
    他当然知道油桐果不能吃，因为它里面含有大量的桐油，这种油属于工业用油，想在古代广泛用于家具涂料和制作油纸伞。
    但它对人体是有毒性的，吃下去会对肠胃产生刺激性，引起中毒。古代的中医曾经使用过桐油果来入药，主要是利用它的毒性来驱虫，不过现代中医就很少这么做了，大家对于有毒性的药草，都是谨慎使用的，最好是能找到替代品就用替代品。
    ……
    九月份的太阳在空中高高悬挂着，周围的白云仿佛被太阳烤化了，天空全是蓝湛湛的。
    森林份地里，乔里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划过脸颊，一路滴进脚下的荒地里。
    老奥尔也浑身冒汗，但他手上的木耙耙走荆棘藤蔓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乔里跟在他后面，喘着粗气，双腿打颤，他一边叉走藤蔓，一边用木耙平整土地。
    清理了一部分份地之后，他撩起外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两只衣袖早已被汗水打湿了，稍稍一拧就能拧出一小把汗水。
    在这里开了半天的荒地，乔里才明白，之前他跟着母亲去翻晒牧草的活儿是多么的轻松。
    真的太累了。
    面朝黄土背朝天，开这么一小片荒地更是要了他的半条命。
    看着佝偻着身子，埋头苦干的父亲，乔里的眼睛忽然有些酸，这些年，他都是顶着这样高强度的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根本没有停歇过，难怪父亲还不到40岁，却活像个老头一样，还弄得全身都是慢性病，这全是积劳成疾的慢性病。
    虽然穿到这个世界不到两个星期，每天吃不饱，睡不够，还要从早干到晚，但是乔里觉得，这个世界的家人已经足够照顾自己了，加上自己本身就占了原主的壳子，要是还把这个世界的家人看作书中人物，而不是有血有肉的家人，那可就太不是人了。
    为了能给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条件，让他们不再这样劳累地干活，或许他的“提高社会地位”的计划要加快速度了。
    等到太阳升到正中的时候，老奥尔才叫乔里拿好木耙，准备回家吃午饭。
    “等等，父亲。”乔里立刻跑到上午放藤蔓的地方，手脚麻利地把晒干的藤蔓裹了两捆，将其中一捆递给老奥尔，“父亲，帮我把这个带回家，我要用它编个锅盖子。”
    家里的铁锅就这么架在火塘上，没有锅盖子，煮豆子和燕麦粥的时候，要煮很久才能煮沸，乔里早就想给铁锅弄个锅盖了。
    老奥尔接过那捆藤蔓，好奇地问:“锅盖子？那是什么？”
    “是可以盖住铁锅的盖子。”乔里把那捆藤蔓挑在木耙棍上，告诉他，“等我编出来，你就知道了。”
    老奥尔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他已经习惯儿子嘴边老是冒出奇奇怪怪的词语和想法了，作为过来人，他也明白少年人总是有着许多古古怪怪的想法。
    “好了，我们走吧，不要耽误回去吃午饭。”
    乔里用木耙挑着藤蔓，跟上老奥尔的脚步，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9章 给牧师送礼物
    清早，约书亚从河里打了一罐河水，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陶罐走进教堂，然后将河水倒进祭坛上的圣坛里，紧接着取出神典，神情庄重地说着祷告词。
    等他说完，圣坛里的河水就要改称圣水了。
    约书亚是10岁那年开始跟老师学习神学的，当他第一次知道圣水是这样来的时候，也是震惊了很久，那时候的他很疑惑圣水跟河水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吟唱圣水诗后，河水就变成了圣水？
    不过如今他已经不会再有这样的疑问，小孩子才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成年人是不会有这种疑问的，他们要遵循某种约定俗成的规则，有些疑问不该有答案，也不会有答案。
    其实去河边打水这个活儿，原本应该属于牧师学生干的。
    因为爱德华回去继承领地了，新的学生又还没有被送过来威尔普村庄这里，所以约书亚只好每天都亲自动手换圣水。
    毕竟不管是让仆从还是让农奴来打圣水，说出去都不太合适。
    十五分钟后，他也做完了早祷。
    就在这时候，约书亚发现，老奥尔的儿子左手提着一个木篮子，右手拿着一个长长的、卷起来的，好像是牧草编织出来的东西，慢慢地走了进来。
    约书亚还记得这孩子叫乔里.卡伦，好几天前拿了一双用牧草和麦秸做的露趾鞋子送给他，说是感谢他之前给予圣水的恩赐。
    后面他就听说了，卡伦家做起了那种草鞋子换豆子的买卖，这甚至在村庄里激起了一阵讨论，不少村民都说卡伦家也要成为手艺人家庭了。
    哈，手艺人家庭又什么值得羡慕的。
    不过，威尔普村的村民们日子过得确实很不容易，他也就不奇怪那些愚昧的村民会这么大惊小怪。
    作为威尔普村庄最顶端的上等人，约书亚知道，那些填不饱肚子的下等人是多么渴望自家能成为手艺人家庭，能够在忙活完份地的活儿后，还能靠一份手艺，为家庭挣到额外的财物。
    他只是没想到，卡伦家会得到这份幸运。
    约书亚的确穿过小乔里送过来的草鞋，确是意外的让人穿得舒适。
    只是这种下等人穿的鞋子，他当然不适合穿在外面，不过在睡室里穿穿还是挺方便的。
    乔里拿着东西走到约书亚牧师面前，用虔诚的目光仰视着他，开口说道:“日安，牧师老爷。”
    “日安，小乔里。”
    乔里用最仰慕的表情看着约书亚牧师，然后将篮子里的草编拖鞋，还有手中的草席举起来，“牧师老爷，这是我特意拿来送给您的礼物。”
    乔里对他说道:“上次给您做的草鞋不知道合不合适，所以我又给您做了一双大一些的，还有，这是我刚刚用最好的干草编出来的草席，您可以拿来铺在床铺上睡觉，也可以铺在地上坐着干活。”
    约书亚对他笑了笑。
    牧师怎么会坐在地上干活，小乔里的见识还是太少了，不过他倒是很虔诚，也懂得感恩。
    他还听说过小乔里是为了姐姐的伤脚才想出了用草编鞋子的方法，这么看来他还很聪明，又懂得照顾家人，小乔里身上的这些品行倒比别的下等人要好不少。
    想到这里，约书亚就对他说：“小乔里，你的虔诚我已经看到了，这些东西，你就不用送给我了，拿回去给家里换点豆子吧。”
    乔里立刻摆出‘不行不行，你一定要收下的表情’，眼中立刻弥漫这一层水雾，“牧师老爷，要不是你……我肯定醒不过来，这些东西只是我的小小的谢意，请您一定要收下。”
    这么虔诚的羔羊，这么懂得感恩的羔羊，真是拿他没办法。
    约书亚无奈地对他笑笑，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草鞋草席，“好吧，那我收下你的礼物了。”
    乔里用力地点点头，心里送了松了口气。
    他终于……成功跟牧师套近乎了。
    这下子自己应该能给这位中世纪的牧师留下比较深刻且不错的印象了吧。
    正当乔里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约书亚开口喊住他，“小乔里，你等一下。”
    乔里转过身，好奇地看向他，“牧师老爷，还有什么事吗？”
    “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说完，约书亚转身离开教堂。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约莫十几厘米长的，黑乎乎的长条物体，他把它递给乔里。
    乔里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东西，居然是黑面包。
    这个面包可不是脏脏包那种表面黑，内里却松软的面包，而是又干又硬，硬得可以当砖头砸的，类似黑色的法棍面包。
    这东西算是中世纪特色食物了，因为这时候的磨坊只能磨出很粗糙的面粉，加上酵母又很稀罕，大多数平民做面包时都是直接在炉火上烤的，这种烤出来的面包又黑又硬，不放进热汤里软化，根本吃不了，不过这样的黑面包却十分方便保存，放上几个月都不会坏。
    可惜他穿到的阶层太低，连粗面粉都吃不着，更别说吃黑面包了。
    约书亚见乔里一脸的震惊，干脆把黑面包塞进他手里的篮子，“好了，小乔里，这是圣主对你的恩赐，把它拿回去吧。”这块黑面包是村里羊倌家送过来的，他家的黑面包做得不怎么好吃，把它送给小乔里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乔里微微抬头，声音有些哽咽，“牧师老爷……我……”
    约书亚拍拍他的肩膀，“记得感恩圣主。”
    乔里看着手里这“意外的收获”，连忙点点头，再次感激涕零地看向约书亚，颤抖着声音说道:“谢……谢谢牧师老爷。”
    与此同时，村东面车把式的家里。
    作为村庄的手艺人，车把式亨利.卡维尔，平时除了可以拿到老爷定期发的钱币工资和麦子补贴，偶尔还能拿到村民们上供的食物。
    手艺人家庭不用像下等人那样，每天担心家里的食物熬不过冬天，天天算计着做多少食物，所以亨利.卡维尔早上想吃东西的时候，也能吃上一碗满满的、浓稠的燕麦粥早餐。
    老奥尔牵着牛，走到车把式的家门口，恭敬地说了一句:“亨利，我家的牧草晒得差不多了，我过来借车子把牧草运回家。”他递过去两个铜币，“这是借车子的恩钱。”
    威尔普村庄的俗例，车把式管理老爷的所有车子，哪个村民过来借车子，都得交两个钱币，一个是交给男爵老爷的恩钱，另外一个是上供给车把式的，不过车把式通常也会帮他们这些什么都不会的下等人，给他们的耕牛套上车子的车套。
    亨利.卡维尔走到老奥尔面前，难得地对他笑笑:“老奥尔，你家最近换到了不少豆子吧？”
    老奥尔尴尬地挤出一丝笑意，“哪里，就一点点豆子，不过也够家里人吃几顿饱饭。”
    “这也很不错了。”亨利.卡维尔说道:“我听羊倌说你家的那个草席挺好的，草席放在地上，他家小女儿现在乖乖地待在上面，都不在地上乱爬了。”
    老奥尔这时倒露出一点真挚的笑意:“是吗？”
    “是啊。”亨利.卡维尔伸手拿走他一个铜币，说:“行了，这次就要一个铜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