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6/6修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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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有珊瑚，有贝壳，有小鱼，有大鱼，有鲛人……鲛人哭，鲛人笑，珠儿串串掉，织鲛绡，拓鲛膏，奉给王上、赢得王上笑……”
    “……东海深，东海阔，东海鲛人舞。串珠儿，摆尾儿，献给海神、海神捧作宝……”
    一迭远远的温软的歌声在叶未双耳畔回荡，荡得他仿佛睡在一窝浑圆舒适的蛋中。他仿佛能看见外面碧蓝色的海水，天籁般的童谣歌声穿过了那绵长的海水，一点点透进细碎的蛋缝。叶未双伸展了手脚，绵软的鱼尾“啪”地拍在了蛋壳。幽蓝的光泽从半透明的蛋壳之外透入，一双深蓝色几近乌黑的眸子遮住了那幽蓝的荡漾的光。
    叶未双伸开了手指。五根绵软的小指，指间连着透明脆弱的蹼，细细软软的鳍在肘上浮动，深青色的鳞片还未褪去。他凌空抓了抓，似乎想要抓住那在蛋壳外荡漾的一缕蓝黑的发。他张开嘴，软软的嗓音还未能唤出什么，只是期期艾艾地“哎”了几声，随后“咯咯”笑了起来。
    那双深蓝色的眸子微微眯成了新月。“小双……小双……”
    叶未双艰涩地张开了口：“妈……妈……”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叶未双想。他的记性很好，他能记得自己出生的那天下着小雨。他记得自己险些被护士抱错……不对，哪里不对了。那天的小雨模糊了起来。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出生的了。除了小雨，他已经什么也记不起来。一定是出错了。他不会出生在一个蛋里。他的妈妈是个褐色眼睛的微胖的女人，虽然之后拼命减肥，但肚子上还是留下了一圈赘肉。她没有长头发，头发也是黑的。这个女人抛弃了他之后和那个男人一样，没有多久就出车祸死了。
    没有谁那么亲切地用这种声音叫过他：“小双……”
    叶未双觉得全身发热，他想他应该是要出汗的。应该是黏腻的。他之前的十多年都很正常。但是他的身上很滑净，没有一点要出汗的迹象。
    叶未双觉得自己应该要出冷汗了。他挣扎着，那个温软的声音依旧在耳旁回荡，然而此刻已经正在逐渐淡去。
    “……东海深，东海阔，东海鲛人舞。串珠儿，摆尾儿，献给海神、海神捧作宝……”
    “小双……小双……妈妈看着你呢……”
    “东海……”
    叶未双猛地张开了眼睛。四周很黑。他看不清东西，但是他知道身边有人。有两个呼吸在他的旁边不安地交替着。叶未双不动声色，重新闭上了眼睛。他感到其中一个呼吸有些紊乱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阴冷的男人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让叶未双猛地浑身一震。这个男人就贴在他的身边，甚至半边身子还压在自己的身上。他的手就放在叶未双的胸口，温热的手指穿过了他胸前的衣襟夹在叶未双手臂和肋骨之间。
    “我还想问，我的人为什么会在你房间里。”另一个声音响起的瞬间，叶未双感到了一阵不安。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透过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投射进来的光，这光已经足够让他分辨屋内物体的微弱轮廓。他的记忆渐渐回来了。
    他想起了身旁发出声音的人是谁——王兵杰。
    他跟着这个男人走进屋子的时候神志是恍惚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感觉，好似一切都在梦中。叶未双的头有些疼。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继续回想之前他还有意识的时候的场景。
    他跟着王兵杰进了屋子。王兵杰问了他几个问题。他让他把箱子放下了。
    王兵杰打开过他的箱子，然后问了他随身的装备。然后他将他身上的枪支解了下来。
    然后王兵杰让他躺到了床上去。然后解开了他的皮带。再然后——
    叶未双没有记忆了。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一瞬间的清醒让他意识到，自己被这个王兵杰下套了。他一定有什么手段，能够让人不知不觉地陷入幻觉。叶未双不知道他的能力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的这番举动很明显将叶未双的记忆打开了一个缺口。叶未双记起了他出生前的真正情况。莫离很久以前告诉过他，他的记忆是被篡改过的。为了让他能够更好的存活在下界这个人世上，他被植入虚假的记忆，而他的“父母”也同样如此。
    “他自愿跟我进来，怎么，你还有权利管这个么？”王兵杰的话很轻佻，带着阴冷的语气，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温和风度。
    莫离没有接他的话。叶未双能依稀看到，他的一条腿站在床外，另一条长腿抬起死死踩在王兵杰的大腿上，右手里的sigsauerp210指着王兵杰的头颅。
    “你对他下了什么暗示？”莫离用毫无温度的声音漠然地说。
    暗示！叶未双蓦地心神一震。
    “我没想到下界竟然也还有幻术师这种行业存在。”
    王兵杰的神经似乎紧张了一下，他冷笑了一声说：“既然被你看穿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小子合我的胃口，你应该知道，对我来说，任何情感都是一种幻术。他对你的亦然。我已经切断了他对你的情感，只要我不解除幻术，他的心里一辈子都会对你虚拟帝国之父最新章节产生芥蒂。”
    莫离的呼吸不变，但是叶未双能听到他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
    “怎么样？你是不是该考虑究竟还要不要把枪指在我的头上？”王兵杰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我切断的，除了我，没人能恢复他和你之间从前的关系。你们将带着一辈子隔阂。”
    “你想要什么？”莫离的枪微微有些下坠。
    “想要什么？”王兵杰微微松了口气，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你把这小子借给我上几次尝尝鲜，然后保证之后不在我的路上和我作对，所有比赛都认输，我就将他还给你。怎么样？你不用有什么心里负担，我保证每次都用幻术将他照料得舒舒服服。他半点也不会发现。”
    叶未双觉得自己的牙齿随着莫离的沉默快要咬碎了。但是他没有动弹，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莫离的手再度放下了。叶未双仿佛感到自己的心狠狠沉了下去。他的身上一重，那把改装sigsauerp210已经落在了他身上，接着就在下一秒，王兵杰闷吭了一声，莫离一拳头狠狠将他掀离了叶未双，从床上打歪到了床下。莫离粗重的呼吸伴随着咬牙切齿的低吼充塞了整个房间：“就没见过你他妈这么不要脸的人！”
    接着叶未双听到他们扭打在了一起。王兵杰完全不是莫离的对手，完全是被他骑在身上挨打。叶未双在一阵懵后回过了神，一把抓起身上的sigsauerp210翻身起来，一手打开了灯，一手对准了床下的王兵杰。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下面扭打的人都停了下来。叶未双坐在床上，冷眼看着床下的两人，手指已经压在了扳机上。
    王兵杰的脸上止不住地愕然：“你……你怎么会醒？！”
    叶未双和莫离同时冷笑了一声。叶未双眼神动也不动地盯着王兵杰，对莫离说道：“起来。”
    两人都缓缓站了起来。王兵杰被那把气势很足的sigsauerp210指着，半分不敢动弹。
    “你听着，我能一次破你的幻术，就有第二次。如果不想丢掉你的这条小命，最好不要再尝试和我们作对。”
    王兵杰惊骇地瞪着叶未双。在他眼中，他还从未见到过一个能逃脱出他的暗示的人。无论灵力的等级比他高了多少，无论精神意志多么强悍，他都能一举拿下。所有到他手中的人无不乖乖听话。而眼前这个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小子竟然脱出了他的掌控，这说明了什么？如果不是这个小子的精神强大到了一种钢筋般难以掰断的地步，就是他的灵力已经高出了他不止七个阶层！他本身已经是奉下命世，要比他高七个阶层根本是难以想象的事！而王兵杰之前就注意到他的心肠很软，绝不可能是那种精神强大的家伙，经过了考虑之后才下的手，没有想到偏偏这个最有把握的少年竟然脱出了控制！
    “你……你究竟是什么等级！”王兵杰顾不得自己被枪指着，惊骇地叫道。
    “通天。”叶未双面无表情地说道。
    “奉中通天！”王兵杰面无人色。这个等级刚刚好比他高了七级，甚至比那个叫臧清的奉中权将还要高！
    “不，”叶未双打断他毫不留情地开口了，“是奉上通天。”
    王兵杰彻底哑然了。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叶未双，直愣愣的。这是两个七级还多了。
    莫离心情复杂地看着叶未双。他发现了叶未双的异状。他不知道叶未双身上是否是真的如他所说已经破了那个幻术，叶未双一直没有拿正眼看他，他不敢确定叶未双究竟还存不存在对他的隔阂。
    “那，你的答案呢？”叶未双再度冷声问道。
    “我……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王兵杰脸色惨白，眼睛僵直了。叶未双冷哼了一声，就要下床。莫离轻声提醒了他一句：“裤子。”
    叶未双一愣，连绝世剑祖最新章节忙将sigsauerp210随手丢下，将褪到脚踝的裤子羞窘地拉上。顺便瞪了王兵杰一眼。莫离苦笑着，帮他收拾地上摊放的枪支，然后拎起那只大箱子，跟着叶未双摔上门走了出去。王兵杰看着两人出门的背影，脑海里除了对叶未双灵力的震撼，就是那一双在灯光下仿佛散发着光芒的修长双腿。他微微吞咽了一下唾沫。眼中一阴。
    叶未双一言不发地和莫离走入自己的房间，然后将枪支一个个配好。然后开始扣胸前的扣子。莫离忐忑地看着他的动作，最终有些忍不住了，小心地问道：“未双……你……”你是真的清醒过来了么？
    叶未双头也不抬，知道他要问什么，只是“嗯”了一声。莫离越觉得不对，一把拉住叶未双的手说：“你在介意什么？”
    叶未双的身体一僵，想要甩开他的手。莫离却没有松开，反将人一把拉向了自己，紧紧搂进怀里：“我还有什么是值得你怀疑的？你知道我不擅长说话，你问我自然就会回答你，你还在怀疑我什么？我们共同踏上的这条歧路，你难道还想中途撤回么！”
    叶未双沉默着，缓缓伸出了手来抓住了莫离的衣服。“你说的没错。本来搭档就不应该是这种关系……对你对我，都不好……”
    莫离一听，立刻抓紧了叶未双，恶狠狠地说：“我早说过，决定了踏进这条路的是你，如今你想撒手，我不准。你怀疑我什么，就算我百般解释也不会相信，我真希望那是王兵杰的幻术，可是没有人心就没有幻术，你心底在怀疑我，才会引出那道隔阂。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怀疑什么，但是你不说出口，我怎么能够知道！”
    叶未双的眼睛一热，松开了莫离直挺挺地看着他说：“我是在怀疑你。”
    “你从来不告诉我你的来历，每当我想要问你从前的事时，你总是回避或者沉默。你不让我知道你的过去，我也从来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你突然带给了我这个身份，把我带进这个世界，却没有给我过理由。我甚至……连你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
    莫离愕然地看着叶未双的爆发。他没有想到过叶未双竟然如此在意这些。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叶未双问及的都是连他自己都不愿触及的问题。
    莫离按着叶未双的肩坐下，拉了一张椅子坐到了他对面，将手肘隔在膝盖上沉思着开口了：“我的出生不算好，只是上界一个不得道的家族。上界有很多家族，我们是被无数宗门抛弃的一族。要适应上界你就必须要进入一个宗门，混出点名头来才能振兴家业，这是上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莫离的志向很远大。他想要将莫家整个振兴起来，他加入了很多宗门，然而宗门也看家业。没有背景的志士很难受到重视。莫离往往是才历经磨难打下一点成就，就被清理门户时给清扫出局。数个宗门下来，七七八八的杂技学了不少，却没有一点真本事。
    “当时上界开始大清扫，所有没有达到实力的门派家族都要被扫下界去，莫家也是牺牲者中的一个。我不想被赶下界，所以和莫家的人决定反抗。那几年上界铁了心要清扫，出动了大批量的高阶天人。一旦遇到反抗者，杀无赦。而莫家首当其冲遭到了这一波冲击……到血流成河。我的亲友、师长，全数倒在同是天人的宝器下……下杀手的人里面还有不少我曾经的‘同门’。”莫离冷笑了起来。
    “我意识到反抗和即时的报复是绝不可能的，于是我逃跑了，像个逃兵一样。”
    莫离有些出神，脸上带着一种复杂而自嘲的冷笑。他逃跑得很巧妙，这和他平日里在那无数宗门中所学的杂七杂八的典籍有关。一般的宗门入门时绝不会让初学者立刻学习武道精髓，莫离一向是担任了繁重的书库清扫工作。那无数典籍即使是修为高强的人看了都是不得其门道，但是莫离就是那么一个千载难出的怪才。
    在旁人眼里晦涩难懂的五行之法、八卦之道、咒器之数……偏偏容易，凭借着他强悍的记忆力，那些个宗门久远流传的旁门精髓没让他们宗族的人学去，却让莫离一个外人携了去。“当年的局势十分混乱，我凭借着符咒和阵法才得以逃脱。”也许那个时候也没有人能够想到阵图师或符箓师会混迹在这种小家族中，而莫离也还不知道他所掌握的就是上阶的天仙所极为珍重的知识。
    “上界的围捕范围很广，我最终被发现时已经无路可走。我的命是被你爸——嘲风龙烟救下的。”
    这是叶未双第一次听到自己老爸的名字——龙烟。
    “他游历山川大河时，看到我施展了阵图。他不像那些追捕我的下位天仙一样没有眼力，对我的阵图感兴趣，所以救下了我。我从此同他成为莫逆之交。之后你爸将他懂得的许多龙族之术和龙族阵图都交给了我，他几乎可以说我半个师父。只是我俩关系一向友人多于师徒。他教会我很多东西，包括上界的法则、宗门的密典、那些不成文的规矩。你爸的确懂得隐藏，身为就要晋阶真龙的龙生九子之一，他懂的人世圆滑之道远比其他龙子要多。
    “你爸一早看出了这个时代的变迁，他说过下界的进程才是主宰上界的方向。那个时候上界已开始利用火药，而下界枪的出现却又晚了几百年。你爸那时候就意识到，冷兵器已经不再是天人的唯一武器了。因此，当他发现我是个罕见的十三月时，他叫我化的，就是枪。要说我真正的第一任搭档，是你爸才对。
    “就在那个时候，你爸认识了你妈，”莫离顿了顿，看着自己的手掌，“天作之合。”
    叶未双有些发愣。他看着莫离忽然沉默下去的脸庞，问道：“怎么？”
    “我也爱上了你妈。”
    这一句话如同五雷轰顶，瞬时将叶未双打得僵在那里。莫离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解释什么。“你妈是个很出色的鲛人，我和龙烟都陷入了极度疯狂的爱恋。但是你妈妈煌爱上的是你爸。”莫离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插入到他们之间去，为了排遣，我开始在上界出名。我到处讥讽打压上界上位者，那时候他们已经无法奈我何。我那时认识了我的搭档，他和我一般是被抛弃的种族，因此我很快和他训练上了。没多久，你爸妈的事就给转入了战争，这后面，就是你知道的了。”
    叶未双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看着莫离，神色几乎是悲戚。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了。”莫离微微慌乱，然而只是沉默。他猛地起身抓住要离开的叶未双，一把揽进怀里：“我的确，在一开始是在躲避你。你太像你妈妈了。我的确认错过人。”叶未双的拳头握了又松开。“既然你将我当作替代品，我……”
    “不对！”莫离猛地打断他的话，将他搂得更紧了，“我现在爱的是你！你明白吗？不是煌，是叶未双！你有本名，想要听吗？叫作龙双。是你爸给你起的。但是在送你到下界来的时候让我给改了。依照那户人家的姓，姓叶，未双，未双。你是独一无二的。”叶未双的身躯一颤。
    “我的确曾经爱过你妈妈，但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时间已经把我磨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是你的出现让我重新产生了希冀。我从前犹豫过，你是煌和龙烟的孩子，一个是我的兄弟，一个是我曾经爱的人，我爱上你究竟是不是正确。但是你给了我答案。你告诉我你要走下去的。我只剩下了这个希望……未双，我只剩下这个希望了……”
    叶未双紧紧抓住了莫离的手。他想到了莫离的挣扎。他是他们的孩子，而莫离是他们的好友。莫离承受的远远不止一份令人崩溃的道德底线的谴责。
    “……好消息，莫离。”叶未双的声音发着颤，几乎像是在哭，“王兵杰那个混蛋没有把幻术用对地方，他好像误打误撞把我锁着记忆的那个封印给解了。我倒是可以判断你没有说谎。”
    莫离睁大了眼睛看着叶未双潮湿的眼眶，和发红的鼻尖，他听到他说：“我妈那么漂亮，你爱上她不算失败。”叶未双的眼睛一眨，一颗圆滚滚的泪珠骨碌碌就从他的眼角滚了下来，莫离下意识地接住了，那颗泪珠在他手心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颗浑圆玉润的鲛泪。叶未双在看到那珠子的时候强迫自己不掉下第二颗泪珠。
    “我妈没爱上你爱上我爸，是我爸的魅力大、我妈的眼光好。”
    “我爱上你，是我眼光产生了偏差，自找的——”
    “莫离，我真庆幸，我妈爱上了我爸，有了我，这样我才能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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