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昨夜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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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皇子的生母,淑妃余氏,于六月十七病逝。因淑妃生前崇道,皇帝特令下葬前于太平观停灵叁日,观中道士需诵经不辍。
    掌观送别前来传话的内官,特意向苏清方交代:这几日若是无事,最好不要去前殿。
    苏清方颔首应好,望着已经被布置得惨白的老君殿,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怅然。
    叁个月前的千秋宴上,苏清方远远见过淑妃一眼,虽不真切,也知是个叁十不到的年轻女子,不想再见已是棺椁白骨。果真世事无常,生死难料。
    为筹办淑妃的法事,太平观中的女冠分成了叁批,交替值守,日夜不停地焚香念经。
    但这其中不包括妙善。因为妙善的戒牒不在太平观,严格来讲不算太平观的坤道,更像寄居。所以太平观中的一概事宜,妙善都可以不参加。
    叁清铃叮当,往生咒悠长,绵绵不绝于耳。
    说来也怪,明明是祝颂的经文,听来却觉得厌躁,苏清方一点抄经的心思也没有,也睡不着。
    她独自靠坐在窗边,透过荷花池,远远望着灯火通明的道场,想起了叁年前父亲的法事。
    也是这样闹哄哄。
    可能因为天底下的丧礼法事,无论南北,都大同小异吧。
    苏清方想着,正欲就寝,忽闻得一阵细碎的泣声,隐在喧嚷的经文诵读中,不甚明晰。
    苏清方奇怪,寻着声音找去,竟在荷花池边的台阶上,发现一个蹲缩着的小孩儿,正在啜泣。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哭?”苏清方关心问,步下台阶,提灯一照,映出男孩绯红的眼眶,也不过五六岁,心中一揪。
    似是因为被发现,小男孩儿飞速抹掉眼角的眼泪,可根本止不住,泪珠这边擦完那边滚,眨眼就湿了衣袖,口中还在逞强:“我没哭……母妃说……母妃说男子汉不可以哭的……”
    真的是十二皇子李昕,一个人躲在这里垂泪。
    苏清方蹲下身子,和他坐到同一级台阶上,放下灯,扯出绢子给他,安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男子汉也可以哭。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弟弟就一直在哭。”
    苏邕突发心疾去世时,润平还只有十叁岁,母亲也病弱,苏清方倒成了最没泪的那个。苏鸿文还借机指责她冷心冷肺。
    缩坐的李昕听了,突然情绪失控般大声嚎了起来,又或者终于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母妃……母妃殁了……我好怕……”
    苏清方轻轻拍着李昕的背,“别怕。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守护我们的。”
    “真的……真的吗?”李昕哽咽问。
    “真的呀。你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他们就变成了星星。”
    “可天上……那么多星星,哪一颗……哪一颗是我母妃呢?”
    苏清方想了想,说:“要很厉害的占星师,才可以认出每个星星的归属。”
    “那你认出你父亲的了吗?”
    苏清方摇头,“没有,但我知道他在天上。你母妃也会在天上,保护你。”
    “嗯。”李昕靠向苏清方,有一下没一下抽泣着。
    苏清方摸了摸他的头,像安慰当年的润平一样:“别害怕……会没事的……”
    声音轻柔得像箜篌,汇着风动叶动,萦绕夜空,余声渐远。
    “嗯……”李昕应着,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静。
    苏清方低头。
    李昕伏在她手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合上了眼。
    ***
    淑妃的叁日法事散场,一切又回归平常,该撞钟的撞钟,该修行的修行,转眼已是八月。
    苏清方整日无所事事,早忘了具体年岁。
    润平每隔几天会上山来看她,带一堆吃的、用的,生怕她过得不好。苏清方劝他们不要这样担心,让掌观看到还以为自己招待不周,而且夏天也放不住。润平这才收敛些。
    这天,润平又来了,提着一笼一笼点心。
    苏清方无奈问:“你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
    苏润平提醒道:“姐,今天是中秋节啊!就算你不吃,岁寒也要吃啊。”
    岁寒不悦埋怨:“润平公子怎么说得我像个馋鬼?”
    “那你要不要吃?”苏润平问。
    “我吃。”岁寒毫不犹豫回答。
    说着,两人就开始分饼吃,你一块我一块。
    苏清方失笑摇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她是真忘了。明明前几天还和妙善感慨桂花开了。
    一旁的苏润平给苏清方也拈了一块面饼,惆怅问:“姐,你这修行什么时候算个头啊?”
    卫源给的理由是抄经祈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处罚——中秋都不让回府团聚。
    苏清方不以为意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太子把我忘了,我就终老于此了。”
    连出家都不用了。
    苏润平疑问:“这事和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你别问了。”苏清方一边吃饼一边说。
    苏润平挤眉,“姐,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急,还有点自得其乐?我听说你那经,还没动几个字呢。”
    若是盼着下山的,当勤恳抄写才对。
    苏清方不置可否,淡然道:“既来之,则安之嘛。”
    ***
    诚如苏润平所说,苏清方白天休、晚上做,一来是和李羡置气,二来确实是不急着下山。
    山下哪有山上清闲。
    岂料没几天,八月都未过完,安乐公主浩浩汤汤而来,说是接苏清方下山。
    掌观双手合十,恭敬道:“贫道这就请苏善人出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她。”安乐说,全然没顾掌观的言语阻挠,径直朝苏清方的住处去。
    月窗浑圆,含着塘外绿叶粉荷。一灰一青两道影子,正对坐于窗前饮茶弈棋。
    安乐的步子一顿,一只脚跨到门槛内,一只脚留在门槛外。
    屋内的妙善远远便听到脚步声,侧头一看,见到来人,即知其来意,和苏清方颔了颔首,舍下正酣的棋局,告辞而去。
    经过安乐公主时,亦是浅浅的点头。
    安乐也迟钝地回了个礼,目送灰袍道人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公主找我有事吗?”作为主人的苏清方起身迎接问。
    安乐收回神思,眉目展笑,别有深意道:“是有人让我带你去秋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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