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不透

    林邻的家庭属于不太贫困，但也不太富有。亲子关系本来应该是还不错，不过也只是本来。虽然很小就认识了，也能算是青梅竹马，但是对于林邻，周洲所知甚少。再多只是家里父母经常吵架之类的，他有点看不透林邻没有表情的表面下，会不会期待，又会不会难过。周洲总觉得有点心疼她，却又不明白。
    好像认识了她很久，就是看不透她。
    林邻有一定的自闭倾向，似乎刚认识的时候她的父母还会偶尔陪在她身边，为她的一些行为解释，后来就放着她不管了。
    周洲感觉脑子里总是她，又不够了解她。原因未知的一段感情，又是朝夕相处却不够了解的人，周洲有点不开心。
    他撑着脸看着黑板发呆，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未知的情绪，如果只有林邻在旁边，大概会直接地开始闹，在学校里装高冷的周洲有点夸张的叹了口气。
    是数学课。
    “周洲，都高三了怎么还尽对着题目叹气，你来回答一下这题下一步怎么做。”
    周洲的脑子不算太好用，能上到这所高中，跟林邻一个班，有一半是林邻教出来的。他看着黑板上的函数，隐零点三个字简单易懂，但是步骤却不好写。
    林邻说过，隐零点这种题目要设好多函数，不能直接写二阶导好烦，林邻说，隐零点就是估计值代入，不需要动太多脑……对她来说什么都很简单吧。
    周洲想着林邻说过的每一句话，却想不出这一题的答案。本来属于高冷帅哥的一张脸，现在上面全是纯粹的愚蠢。
    “坐下吧，林邻，你回答一下。”数学老师皱眉，有点不耐烦地朝周洲示意。
    求导，二阶导之类的词从林邻口中冒出，周洲有点挫败地趴下，没细听她在说什么。
    “对。坐吧。刚刚，林邻说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隐零点隐零点，这个零点你是没办法直接求出来的，这种时候就需要设而不求……”数学老师的声音像是催眠，周洲努力撑着让自己不睡着。
    脑中又闪过了林邻的手覆在自己下体的画面，周洲好像触了电，心砰砰直跳。
    设而不求之类的话轻飘飘地飘进他的耳朵，又轻飘飘地飘走，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张脸。
    “你听懂了吗。”在周洲家做作业的林邻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林邻和周洲都不上晚自习，林邻不想上，周洲因为林邻不上。找了个理由，老师也就批了。高一高二作业还少的时候，林邻每天都可以在学校把作业写完，再去周洲家教他。她的父母知道，乐得回家不用看到她，也不用烧饭，就没管，只是晚上得回去睡，虽然对林邻的不在乎他们就差写在脸上，但是还是会害怕被传闲话。林邻感觉很无聊多余，但是也没说什么，就这样了。
    周洲却知道她在说什么：“没懂。”
    “我给你讲过的。”
    “嗯。能不能再讲一遍。”
    “不能，自己学。”林邻头也没抬，“高考的时候不会我也不能给你讲。”
    “高考……”
    “嗯。只剩三百多天了。要靠自己。”
    “林邻……”周洲问过她为什么这么天才，林邻只会做出跟对别人一样的回答，不过周洲听得出来，这是托词，就是随口一说，信了就是信了，不信你也没证据，但是此刻他还是想再问一次，“你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天才？”
    “……”林邻抬了头，“因为全身心的投入，我的生活没有别的内容。”
    原本是在聊学习，听到这句话，周洲却想问另一个问题：“你的生活里，有我吗？”
    “……你也是学习生活的一部分。”又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好像没问题，但又极其残忍。
    “为什么？”周洲没忍住不问。
    “因为……”林邻想了想，“还记得政治必修四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过一句话吗？”
    “？”
    “要抓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次要矛盾次要方面放在第后面，换言之，你们高中生现在的主要矛盾是学习与个人的矛盾，要抓住这个最重要的点，其余的矛盾不是不管，而是要为了这个主要矛盾服务。”林邻语速很快，好像那个老师现在正在她面前，说着这句话，她只是跟着重复，“你是次要矛盾。”
    林邻的选择并不让周洲以外，但是心里却一阵阵的失落。
    林邻放下笔，看周洲：“等毕业了，主要矛盾不再是学习的时候……”她没接着说，只是皱眉，自觉多言，又不知如何拐回去。
    周洲没听，他的表情这样告诉林邻，林邻也就不再多说，权当刚才的话没说过。
    “……你刚刚在说什么？”周洲从失落里回过神来，想抓住林邻下一句话或许会有的温存。
    “……”林邻抿唇，“我说，你也要好好学习。”
    “不要被困在友情之类的网络里了。”
    她说，“困在”
    她说，“之类的”
    她说，“网络”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却领会不到那层意。
    你说不要，可是我早就被你困住。
    周洲看着林邻依旧没有波澜的脸，头像平时每一次一样，低下去写着作业。
    忽然，她说：
    “忘记完整回答你的问题了，我不认为我是天才，但我不否认我有天赋，我有，且我没有浪费，仅此而已。”
    几不可察的，带着几分倨傲的语气。
    周洲忽然感觉，自己喜欢她好像只是一个习惯了的幻觉，就好像因为金钱，他们阶层不同，又因为智力，他们世界不同。
    他习惯了她在身边，却不知道她怎么想。
    周洲又偷偷看了一眼林邻，没有表情的脸，只盯着纸上的题目，没看他。
    没有情感的外露，无法判断的心情，更准确的说法是，她大概没有心情。
    喜欢就是这么个东西，开始为她患得患失，开始为她和自己的未来权衡利弊，开始那么在意她的感受。
    除了外在的钱和样貌，周洲现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配不上她。即使不会满是傲气地昂着头，她的背脊总是挺得笔直，这样的她，难道会因为一副好皮囊或是钱喜欢他吗？
    林邻抬头，看着正在头脑风暴的他：“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写作业。你在想什么吗？”
    “……我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地方，怎么都出不来。”
    周洲说的抽象，林邻向来不做阅读理解，只是顺着他答：“那么就努力。”
    “那么就努力”她说。
    “嗯。”他说。努力，努力到除了外表，其他方面也能配得上她的程度。
    林邻也没多问，心里却隐隐有种感觉。
    她从不是什么迟钝的人，如果她想，每个标点符号她都可以读得透彻。
    林邻向来不做阅读理解，但是因为是周洲，她破例。
    她刚刚说过认为自己有天赋，没有浪费天赋，让他不要被困在友情之类的网络里，她说，他是次要矛盾。现在的周洲，脸上到处，写着悲伤。
    认识十多年，每个能表现他情绪的微小细节，她都记得。
    她读着他的情绪，咀嚼着刚刚自己说出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几句话，答案显而易见。他们本就不应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仅仅是对她抱有友情，感到友情的失去而悲伤，或是更深的感情，此刻感觉无疾而终而难过，林邻都不想阻止，这正是她所想的。
    她最终没说话。
    如果说这份感情最终不会有结果，那么扼杀在摇篮里就好。
    昨天发生的事，当成梦好了。
    “嗯，就这样，我做完了。”林邻先开了口，还是说学习，“我应该回家了。”
    应该，必须，在她口中好像就没什么想做不做的，只有要做和没必要。
    “你想回去吗？”
    “我应该回去。”她没回头，白天打算留下的念头，在此刻被理智放弃，“哪有那么多想不想的，我应该这样做，所以我想怎样做都不重要。”
    重要的，对我来说重要的。周洲还是没开口。
    是夜。
    舟：今天讲的题目我会做了
    域：嗯，恭喜
    舟：今天
    舟：不用来我这里住吗
    域：今天没必要了
    舟：你想来吗
    域：……
    域：我说，我怎么想不重要
    舟：嗯
    舟：我听到了
    舟：但我不认可
    舟：你怎么想，很重要
    域：……
    域：你的想法无法改变客观事实
    舟：我只是想
    周洲感觉自己这句话说的有些强人所难，想撤回，却很快收到了林邻的回复。
    域：我只是
    域：不再想
    域：晚安
    舟：晚安
    周洲依旧睡不着，却没依旧等来前一天晚上的惊喜。
    虽然认识了很久，但是一直摆扑克脸的林邻，他好像真的很不了解。但是就是喜欢这个一直摆扑克脸的女孩。
    “努力……”他辗转反侧，又爬了起来，还不算晚，十点五十。
    他抽出一张卷子，学她专注地看题。
    “我想能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