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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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自动驾驶系统对前进方向的预告提醒而已。
    这对于阿舍尔来说是顺手就能关掉的东西,但对于一群生活在雪原之上,至今出过最远的门就是跟着虫母登上小型飞行器的白发子嗣们来说,这犹如奇迹。
    “哇,好厉害。”
    “它不响了……”
    “妈妈好厉害!”
    “妈妈什么都会!”
    纯澈又自然的彩虹屁纷飞着落在了阿舍尔的周身,他有些不适应地偏头,却在抬眼之际,对上了无双亮晶晶的眼瞳。
    很干净,像是一群孩子。
    ……是和其他雄性虫族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阿舍尔忽然笑了笑,抬手指向飞行器的操作台,“你们对这些好奇吗?想学吗?”
    他虽然只会自动驾驶,但飞行器内自带的说明书可什么都知道。
    五个面庞相似度超过70%的白发青年相互对视一眼,随后冲着虫母点了点头。
    作为领头者的短发青年轻声道:“妈妈,我们好奇的,也想学的。”
    对于他们来说,妈妈所处环境下的一切都太过新奇——没见过的金属大家伙,会叫的各种题材,看起来和荒原雪原一点儿都不一样的地面……
    曾经在始初之地上时,他们的优势是围堵猎物、是健步如飞、是行踪藏匿……
    他们可以不畏雪原上的寒冷,可以去最高的山巅为妈妈取下漂亮的冰晶;他们也不惧成群的雄性虫族,哪怕被钳足尾勾环绕,也有勇气去给妈妈杀出一条路来……可是现在,他们对于虫母周身的一切,一无所知。
    无法体现出自己利用价值的他们慌了,那种慌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生怕自己的毫无所用会引来妈妈的不喜。
    领头的青年观察着虫母的神情,“……妈妈,我们想帮你的。”
    阿舍尔无言沉默片刻,从前在帝都星上,他懒得感知旁人的情绪,比起这些对他来说无用的社交,阿舍尔更喜欢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捣鼓药剂。
    但此刻,血脉基因上的联系令他无需感知,便已经知道了眼前五个子嗣的诉求。
    卑微又可怜,带有一种小心翼翼,有点像是从前最初驯养虫群们的时候,不过前者比后者更加无害。
    “好啊,等你们学会了就可以帮我。”
    阿舍尔眨了眨眼,他身体内的疲惫未消,大脑深处的神经正渴望着休憩,但面对这群有些可爱的孩子们,他还是忍下了困意,开口叮嘱,让他们暂时在飞行器的小客厅里待会儿。
    “……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我醒来再说吧。”
    他真的太需要休息了。
    眼底略微青黑的虫母又一次走进了那间仿佛伊甸园的卧室,门板缓缓闭合,站在外面的白发青年们哪怕再望眼欲穿,也都听话又顺从,他们按照妈妈的叮嘱,挨个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一个个坐得笔挺又紧凑,像是一群即将面试的新员工。
    前进在陌生星域深处的小型飞行器内安静一片,一墙之隔,一面是已经沉甸甸睡熟的虫母,另一面则是正襟危坐的五个白发子嗣。
    高科技时代的一切交通工具都被无限精简了驾驶办法,提前被阿舍尔设置好的驾驶模式哪怕身处陌生的星域,也能自主捕捉周围星球上的生命程度,进行方向的分辨。
    因此阿舍尔并不怕他们会在广袤无垠的宇宙里迷失,对于人烟的需求和寻觅,他们需要的仅仅是时间罢了。
    在这片星际,大多数情况下,帝国人无处不在。
    ……
    当这艘小型飞行器在虫洞的作用下迅速消失时,始初之地则陷入了一片混乱。
    原本被引起的狂化嗡鸣在虫母的声息消弭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疯狂的虫群像是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他们一个个地慢下动作,最终彻底站立在地面,汹涌着狂热情潮的竖瞳逐渐褪下
    慌乱,仅剩一片茫然。
    不是被虫母信息素吸引的疯狂,不是因为虫母的血液而产生的恐慌,而是一种茫然到极致的无措,连带着一双双情绪逐渐清晰的竖瞳里,都空落落一片。
    此刻,相对冷静的库亚从虫群中走了出来,白布依旧蒙在他的面孔上,他走向创始者号的第18号逃生舱门,从草丛间捡起几块碎玻璃。
    破碎的玻璃上还沾染有高级虫母熏人的信息素,以及甜腻腻的血腥。
    “……是虫母的血。”库亚轻声道。
    “怎么回事?妈妈受伤了吗?”塞克拉冲上前来,他扫过地上的狼藉,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妈妈的血……为什么会在这里……”
    “妈妈去哪儿了?”
    “除了这些血,我好像突然闻不到妈妈的味道了。”
    “我也闻不到了……”
    “精神力链接……好像也消失了。”
    “我什么都感应不到了,妈妈,去哪了?”
    “……应该在战舰里。”后来一步的迦勒面色微冷,祂扫过地上那摊彻底浸润至土地的信息素,正想说什么时,忽然听到一声从创始者号传来的巨响。
    虫群们猛然回头,他们看见了摇摇晃晃撑着舱门的旦尔塔。
    “旦尔塔?”歌利亚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祂飞身上前,灵活的尾勾不情不愿地给脚步踉跄的共生者撑了一把力,“妈妈呢?”
    被撑着劲的旦尔塔呼出一口浊气,祂侧身靠在门框上,周身铺满了浓郁的、属于虫母的甜香,芬得拉家族的子嗣成员们迅速围了上来,他们所有虫都望着旦尔塔,像是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旦尔塔眯了眯眼睛,阿舍尔专为始初虫种调配出来的药剂效果极佳,如果不是强大的意识做支撑,祂可能现在都没办法醒过来。
    “旦尔塔!妈妈呢?你倒是说话啊?”
    急脾气的乌云厉声道,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浓郁的阴沉,“你是最后一个和妈妈接触的吧?你都快被妈妈身上的甜腌透了,我不信你不知道妈妈在哪儿,还有妈妈味道和精神力怎么、怎么就……”
    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死亡,才能带走一个虫母天生所具有的香甜,以及那道温暖又博爱的精神力。
    旦尔塔没有理会乌云和其他虫群的着急,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叠纸,语气压抑:“……自己看。”
    慌慌忙忙的虫群七手八脚地接过纸张,只片刻沉默后,双子中的哥哥伽德:“……我们看不懂。”
    吃了没文化的亏。
    歌利亚一把抢过纸张,原有的清冷褪去,变成了压抑到极致的阴沉。
    白色的纸张上是略有潦草,却自带阿舍尔风骨的字迹,很漂亮,带有一种很好的辨识感,歌利亚甚至对其非常熟悉。
    其中书写的内容也很细致,几乎是从这一天开始,连续五年、十年的建设计划本该驳杂又繁冗,却已经被细心且擅长统筹规划的虫母一一做出了注解和整理。
    小到吃饭喝水需要注意的事项,大到虫神赋予的科技的使用时机……
    这份过于完整的规划令歌利亚心中闪过浓重的不妙。
    然后,在纸张的最后一页,歌利亚看到了一句祂绝对、绝对,这辈子都不会再想看到的文字——
    “最后一份礼物,再见。”
    “以及,不要找我。”
    “这是命令。”
    虫母留下的告别简单又直白,他对虫群们的喜爱来源于他们对自己的保护,但在褪去了虫母和子嗣的这一层双向身份后,阿舍尔所追求的原定人生和虫群表现出来的疯狂,都是进一步催化他选择离开的因子。
    当然,自始至终,阿舍尔从未想到过与虫群的以后。
    他不属于他们,他不喜欢荒芜的原始,比起在艰难困苦里担负起一整个种族发展的命运,阿舍尔更喜欢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里,他的追求、他的梦想,以及他才努力了一半的事业。
    上一任虫母的离开,或许会催生下一个虫母的诞生,阿舍尔不知道虫群接下来会如何,但按照他心里的那杆秤来计算,他们之间已经平了。
    ——模拟器给他活命的机会,他用自己的数次身死,换来了地表虫族脱离王虫的控制,换来了虫族遗失科技的重见光明,换来了虫群们开始走向虫族重建的正途。
    阿舍尔为这一条捡回来的命,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至于剩下他没办法付出的,自然也不会让始初之地沾染半分。
    这样的交易公平又合理,他和他们——模拟器、芬得拉家族,亦或是正处于重建过程中的整个虫族,互不相欠。
    这是阿舍尔心里的记账单,却不是虫群们的。
    当这笔账平了之后,虫群们陷入了难言的焦躁与恐惧——
    “到底写了什么?”
    “是妈妈留下的东西吗?”
    “歌利亚,里面有什么?别浪费时间了!”
    ……
    在混杂的声音里,歌利亚的太阳穴不受控制地跳动着,祂恍若傀儡般喃喃着虫母选择离开的答案,冷白的手指正紧紧攥着那张还留有虫母指腹下馥郁芬芳的稿纸。
    那么得甜蜜,也那么地诛心。
    “……那里,是什么。”
    “什么?”歌利亚看向声音沙哑的旦尔塔。
    明明是前一晚才拥有和虫母结合机会的幸运儿,但祂此刻看起来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或许是致使始初虫种昏迷的药剂作祟,或许是清醒后面对只剩下自己的床铺,总之不管是哪一个,都足够令这只向来沉稳、难辨喜怒的始初虫种大受打击。
    在祂的尾勾抑制着防范本能的时候,那截针管则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发生在清晨时的一切历历在目,旦尔塔回忆,自己在那一瞬间的时候真的无法反抗吗?在注射器内的液体进入祂的血管时,祂真的只能任由自己昏迷、任由虫母离开吗?
    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但旦尔塔知道,这截豁口,是祂亲自为虫母打开的。
    垂落在祂身后的尾勾颤了颤,像是霜打的茄子,了无精神气。祂思索着,是什么让妈妈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是祂,还是他们……
    乱七八糟的想法流转在旦尔塔的大脑里,祂面色冷凝,冲着歌利亚沉沉地开口,“我说,那张纸的背后,是什么。”
    那里似乎是祂之前忽略掉的一部分被晕染开的字迹。
    歌利亚拧眉,刚想翻转纸张,就被急性子的迦勒抢了过去,“磨磨唧唧,我看看!”
    普普通通的白纸因为沾染了虫母的字迹而变得格外珍惜,迦勒抢夺的动作看似粗鲁,实际上一点儿劲儿都没使,同样怕纸张被撕坏的歌利亚几乎是在看到对方伸手的同时,也松开了自己捏着的力道。
    祂们谁都小心翼翼。
    纸张安然无恙,很快在迦勒的手里被翻了一面。
    其他不认识字的虫群们急急慌慌,迫切地想知道妈妈曾留下过什么样的内容。
    “哈……”
    低头看着文字的迦勒却忽然笑了一声——像是生气又无奈,还充满了一种强烈的自嘲。
    旦尔塔垂着眼皮倚在门框,始初虫种体内强大的细胞消化、分解着残留的药剂,祂的躯干越来越有力量,暗淡的猩红色竖瞳也褪去雾气。
    祂看向笑容褪去后嘴角紧绷的迦勒,尾勾晃晃悠悠,勾走了那一截纸张。
    歌利亚眼底拧着霜,看了看迦勒,又看了看指骨捏着纸看了便不懂的旦尔塔,“到底写了什么?”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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