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凤霞[九零] 第749节

    我每次看到你，都像是在看我自己。
    你骄傲又自卑，孤独但是从来不怕孤独，又会懂得去享受孤独。你爸爸走的时候，你才那么小。你大姐哭得撕心裂肺，哭完就骂人，什么难听骂什么。家贵还那么一点大，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是强忍着，从头到尾，当着大家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因为除了难过，我更多的是埋怨，埋怨你爸，为什么就这么走了。扔下我，还有三个孩子。
    那时我看见你，你也没有哭。和我一模一样。家里亲戚看见你的时候，都在偷偷议论，这小凤霞，她爸没了，她都不带哭的。
    ……
    凤霞，你和我太像了。
    ……
    我知道，你从小就一个人扛起家里几乎所有的家务。那时候你大姐刚上班，造纸厂又是最忙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到处求师傅教她。师傅教了她，她下班也不回家，在工厂继续琢磨。为了给你们过年买新衣服，你大姐说不想你和家贵穿的太破烂，没有新衣服穿，因为爸爸在的时候，每年过年都会给你们做一套新衣服的。爸爸在的时候有，她在的时候也要有。那时候你们还小，你大姐就每天加班，别人下班她也要加班，哪里有需要，她就去哪里干活。我当时也是，兼了三个班级的班主任，整天从早晨忙到晚上。因为班主任的工资会多一点点。那时候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吃饭穿衣问题，还有你爸因为那几年生病住院，咱们借遍了亲戚朋友的钱。那些也都要还。”
    褚凤霞左手拿着针，右手拿着线，刚刚穿不进去的，此刻更加穿不得了。
    她眼眶里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往下落，往下落。
    这些事，她都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
    她只看到了自己累，自己没有童年，自己没有朋友不能出去玩。
    却从来没有留意过，妈妈和姐姐在做什么。
    只是空余恨和怨。
    “好多事我没和你说过，因为你那么小，已经很累了，要做饭洗衣服还要照顾弟弟、上学。我知道，我对你的关心太少了，以至于你后来长大一些，有人对你好一些，你就和他走了。”
    崔毓秀看着大红色的被面，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有很多很多话想和凤霞说。她想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凤霞，让她能真正的放开、放下。
    崔毓秀说到许文彬的时候，长长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往下说：“都是因为我，你才一定要嫁给许文彬。然后毁了自己这一生。不过还好，老天没忘记你，让你认识了继军。凤霞，结婚后，就是新的人生，我希望你，真的，放下过去，把那些不必要的，对你的人生没意义的人和事，全部忘掉。然后和继军，和童童，一起往前看，向前走。”
    褚凤霞许久才答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好。”崔毓秀清清嗓子，把脸别了过去，不想让褚凤霞看到她此时此刻的模样，便道：“你去给我倒杯水吧，晚上吃的咸了，怎么这么渴。”
    褚凤霞站了起来，恍惚走到客厅。
    褚凤兰还在喝汤，她低着头，拿着勺子，听到褚凤霞出来了，也没有抬头。
    褚凤霞恍惚看见褚凤兰的勺子，只是拿在手里，竟一动未动。
    她缓缓走近了，才看见，凤兰的眼泪正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落在那毫无滋味的汤汤水水里。
    褚凤霞就突然想起有一年过年，她大姐好像也是这么哭了。
    褚凤霞记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好像那天大姐说要给她和家贵带新年礼物回来，可是晚上下班的时候，褚凤兰什么都没带回来。
    崔毓秀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捧着碗吃饭，眼泪就往碗里落。
    当时褚凤霞和家贵还小，家贵拉着褚凤兰不停地问他的新衣服呢，他的新年礼物呢。
    褚凤兰也不回答，直到被家贵吵得烦了，把碗往桌上一放，就跑了出去。
    再后来，褚凤霞听别人说，大姐在工厂犯错误了，扣了她所有的奖金。她不服气，去找厂长理论，厂长气得把杯子都扔地上了。
    “大姐。”
    褚凤霞走过去，看着褚凤兰。
    褚凤兰没有抬头，手里依然拿着勺子，哽咽到几乎无法说出话，缓了许久才道：“干嘛。咱妈不是让你倒水嘛，去倒啊。”
    褚凤霞没有去倒水，只是蹲下来，蹲在褚凤兰面前，眼泪婆娑看着她，说：“大姐，我针穿不上了，你帮帮我啊。”
    褚凤兰终于忍不住了，放下勺子，捂上脸，无声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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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4章
    如果再来一世。
    褚凤霞蓦地想起上一世她离世前冒出的想法。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她想着如果再有一世，她绝不会这么过下去。这一生，嫁了三次, 把儿子送给了大姐, 听着他叫自己小姨。
    那时候时间太短，短到她无法多想什么, 便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 自己要重活一次做什么, 有什么意义。
    可是在崔毓秀和她说完那些, 褚凤霞走到客厅, 看见她姐双手捂着脸无声痛哭时，她才终于知道了，如果再来一世, 对她来说，是为了什么。
    “妈妈。”许童躺在褚凤霞身边, 小声问褚凤霞：“妈妈, 今天晚上大姨怎么哭了？”
    褚凤霞在黑暗中喃喃道：“和妈妈一样, 想起小时候的我们了。”
    “你们小时候是什么样的？”许童有了兴趣，“开心吗？是不是像我和大宝一样，很快乐？妈妈，我真的挺羡慕你们的，你有姐姐有弟弟, 想在一起玩就能在一起玩。不像我, 每次去找大宝，他都不一定在。”
    褚凤霞嗯了一声, “是啊。”
    现在想来, 褚凤霞才知道, 原来小时候也有那么多开心的回忆。
    不管是哭过，笑过，还是闹过，甚至是怨过，现在回忆起来，那些日子就像宝贵的水果糖，盛在一个漂亮的玻璃罐子里。
    可是快乐的颜色，都被压在了罐子下面，只有那些痛苦的，偏偏在最顶层，不停向现在的自己挥手。
    人总是这样，会忘记那些微小的快乐，留下无尽的痛，逼得自己无法转身。
    只有把上面那层黑色灰色的记忆扒开，才能看见下面，每分每秒包裹着的幸福。
    褚凤霞终于明白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的用意。
    她曾经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如今终于可以亲手打开，去真正拥抱那些五彩斑斓的回忆。
    *
    褚家贵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少趟了，最后站在院子里，不可置信瞧着眼前这一切，喃喃道：“怎么还有这么多！”
    “你一个摩托车能带多少东西啊。”褚凤兰道，“让你借个三轮车或者什么的，你偏不，就要用你的摩托车，说快。这快是快了，可拉不了什么东西啊。”
    褚家贵便道：“咱妈打电话，说让我回来帮二姐搬东西。我想着二姐能有多少东西啊，再说了，继军哥还说不要嫁妆，这下好了，说了不要不要，你们还搞出这么多。”
    褚家贵走到里面，看见沙发上摞着一层又一层的被褥，便转头看他妈：“妈，你整这么多被子，我姐要盖到哪年哪月去？”
    崔毓秀懒得理他，便说：“你送不送？这么多话？”
    褚家贵也就嘴上说说，从里面把剩下的被子抱出来，然后仔仔细细捆在摩托车上，最后又拿破旧的床单把杯子包住，省的这一路都弄脏了。
    褚凤霞在一旁说：“妈，剩下的那些别拿了吧，真的用不了这么多。”
    “用不了也拿着。没见哪家嫁妆是一天就能用完的。”褚凤兰先开了口。
    “是。”崔毓秀忙道，“家贵，你跑完这一趟，就别骑摩托了，剩下的这些东西，你摩托车也没办法放。我去大宝家借三轮车，你下一趟骑三轮车去。”
    褚家贵只能点头，说：“这些盆啊碗啊的，是没办法用摩托车拉了。不过，二姐，我看你家所有的电器都装好了。那彩电那么老大。下面还有什么vcd机，什么飞利浦的录音机，还有放唱片的，我都没见过。对了，我二姐夫还说要给咱们家送来一台冰箱呢。”
    褚凤兰连忙问：“什么东西？冰箱？”
    “是啊。”褚家贵道，“我去的时候，我二姐夫和小辉哥正往家里拉冰箱呢，我去看了一眼。好像是什么新飞。二姐夫就说，还有一台在仓库呢，说得空给咱们也送来。”
    崔毓秀连忙道：“你是不是给他要了？你张的嘴？”
    褚家贵极其郁闷，辩驳道：“妈，你看我是那么脸皮厚的人嘛，我就是凑近看了一眼，说这是什么啊。我二姐夫就说，还有一台是给咱家的。”
    崔毓秀只能摆手：“赶紧去送吧。别在那里聊天，送完就回来。今天一天要把这些都拉过去。”
    褚家贵叹了一口气，说：“那一会儿我大姐夫下班了，让他跟我一起送吧。实在是太多了，我搬都要搬好久。”
    “行行行。”崔毓秀往外推褚家贵，“就让你干一点活吧，你看你。”
    褚家贵骑着摩托车走后，褚凤霞也有些过意不去。
    她之前说了，不需要嫁妆，一切家里需要的东西，她和沈继军两人商量着置办，可是没想到，她妈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等她发现的时候，才知道，家里的储藏间，已经堆满了崔毓秀一点点买回来的东西。
    小到针头线脑，大到棉被暖壶这些，只要是家里日常生活需要的，崔毓秀都给备齐了。甚至还买了一套大铁锅，炒菜用的，炖汤用的，说是用铁锅最好，补铁呢。
    褚凤霞最近一段时间也着实很忙，每天晚上下班的时候，商场大多也都下班了。只能趁着中午时间去，可中午的时候又总有事情，拖来拖去，眼看着到婚礼那天了，才发现自己还有好多没准备。
    崔老师这才把储藏室打开，对褚凤霞说，什么都不用再买了，自己已经准备全了。
    说好的什么都不要，不需要双方家长操心。
    可崔老师怎么可能不操心。褚凤霞再嫁，她高兴得不得了。
    褚凤兰就在一旁帮忙煽情，对褚凤霞说：“我问咱妈了，凤霞不是说什么都不用准备嘛。咱妈说，哪有女儿出嫁，妈妈不准备东西的。这是她能给你的，最后的东西了。”
    褚凤霞心里一直想着这句话，再也不敢忘。
    崔老师默默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而且因为答应了凤霞和继军，不准备嫁妆，便在婚礼前就把自己准备的一切，都让褚家贵送到褚凤霞的新家去。
    当然，这世上的妈和妈也是不一样的。
    张梦兰打电话去家具厂，家具厂的工人告诉她军哥刚刚走，和小辉一起送冰箱去了。
    张梦兰闻言，赶紧拿上钥匙就往外跑。
    她平时哪里有机会能来新家看看，不知道向沈继军提过多少次了，可沈继军总是以自己没有钥匙为借口，不让她去。这次送冰箱，她就要趁着这个档口，跑进去看看。
    张梦兰走到的时候，沈继军和于伟辉也刚到，两人把冰箱搬到厨房，然后插上电试一试。
    张梦兰走进院子里，便被那棵丁香吸引了，她朝里面问：“这丁香也移过来了？”
    沈继军连忙走出去，看到是她妈，便问：“你怎么来了？”
    “我打电话到家具厂，工人和说的，说你和小辉来送冰箱，我就赶紧来了。”张梦兰往里走，“我看看东西都弄好了没有啊。喜字什么的也该贴了。”
    沈继军连忙跟上去，说：“都差不多准备好了。”
    张梦兰走在前面，一进客厅就看见那么大一个彩电。
    她惊呼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惊喜道：“这沙发太舒服了。你打的？”
    沈继军点头，“这里所有的家具，都是我打的。”
    张梦兰啧啧感叹：“这要是买，得多少钱啊。”
    她走到一组柜子前面，蜷起手指，轻轻敲了下，道：“都用的好料吧。”
    沈继军点头，“是。”